上穷碧落下黄泉,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何种执念撑到现在的,以至于在晚宴上初见苏洛之时根本回不过神来,看到绯衣少女那依旧开朗的笑容甚至有些气恼,刻意表现出冷漠的样子,只望苏洛能体会到他当日担忧而绝望的心境,哪怕只有他的十之一二。
然而就连这最后的固执都在看到苏洛翻墙而来的时候瞬间土崩瓦解了,他本该板着脸不回头,却忍不住想要看看她;本该冷着脸出声,却止不住自己心中最深沉的渴望想要跟她说话。那些日日夜夜的煎熬与思念,气恼与愤恨,都在见到绯衣少女的瞬间消散了个干净。
他还在固执什么呢?只要苏洛活着就好……只要她还能如眼下这般被自己抱在怀中,对自己微微的笑,他便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舒夜……”苏洛一手抱着酒坛,微微仰头,将自己彻底靠在那个人的怀抱之中,鼻腔微酸,以至于一开口声音便哽咽起来。她哪里会看不见李舒夜的心意呢?从这个人不惜暴露身份只为在众人之间护她清白时,从他随时随地都将自己放在心上时,从他不顾一切将自己从青麓地宫救出之时,她就该明白了,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如李舒夜一般全心全意的爱着她了。
而这样的李舒夜在收到那封任性的留书时,又该是怎样痛不能言的心情呢?
“我答应你。”苏洛闭了闭眼睛,轻声道,“我再不会消失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再也不会离你而去了。”
从今往后苏洛的命不再只是她自己的,也有李舒夜的一份,在她不顾一切肆意妄为的时候也会想一想,有人会为了她的离去而痛不欲生。
“你也是,舒夜。”苏洛微微侧头看了看他,李舒夜的情绪已经逐渐平复了下来,冰蓝色的眼睛也安静的注视着近在咫尺的苏洛,费了好大的劲才克制住想要吻她的*。很奇怪的是苏洛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李舒夜却听明白了,此后苏洛的人生有他一半,他的人生也有苏洛的一半,谁也不会离开,也不用再独自承受那孤独之痛。
李舒夜轻轻应了一声,两人一时间相顾无言,却都从对方的目光中读出了相似的心境,这样无须言说便心意相同的感觉实在太好,李舒夜抱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的将苏洛放开,绯衣的少女转个了身,举了举自己抱着的酒坛,调皮的眨了眨眼睛,笑道,“喝一杯?”
那乌黑清澈的眼睛如同炎夏中的一股清泉,李舒夜看的心中一动,目光也忍不住随之柔和了下来,伸手揉了揉少女柔软的乌发。
“好。”
☆、第75章 葡萄美酒夜光杯
与李舒夜于月色中把酒言欢,对苏洛来说已然是轻车熟路的事儿了。见青年一点头,她立刻将酒坛往小院中央的石台上一放,又乐颠颠的奔进屋中一阵翻找;赫木恩手下的人待客果然周到,配给御使所住的屋中各色物件应有尽有,没一会儿苏洛就端出了一套成色一流的翠玉杯,一左一右放在了石台之上,眼神亮晶晶的望着李舒夜。
那副半蹲在地双手撑着石台的模样像极了一只等待投食的小狗,李舒夜甚至有一种她在摇尾巴的错觉,不由得微微一笑,如苏洛所愿走了过去,一手揭开了酒坛,将坛中之酒依次倒入翠玉杯中。
他的动作流畅而随意,带着一股说不出的优雅之感,让人觉得非常舒服;更吸引苏洛目光的是那双不似习武之人的手,皮肤白皙的犹如冷玉,十指修长而有力,在月色下泛着近乎透明的浅色光晕,衬的李舒夜整个人都愈发柔和起来。
苏洛双手撑着脸,顺着那双白皙修长的手往上看,青年的神色依旧平和,五官英挺,眉眼淡漠,一缕长发从他肩上滑了下来,轻轻垂在了身旁,李舒夜微微抬头,目光正好与苏洛撞在了一处,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犹如雪后的晴空,泛着微微笑意,让苏洛的心口蓦地就暖了起来。
为何从前并未觉得舒夜有这样好看呢?苏洛捧着脸歪了歪头这么想着,好像视线一停在他身上便移不开了似的,仿佛李舒夜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种不可名状的魅力,哪怕是一个不经意的回眸,又或是浅浅弯起嘴角的微笑,都会让苏洛莫名的心跳加速,脸颊发烫。
感受到少女有些灼热的目光,李舒夜似笑非笑的回看了她一眼,将倒满酒的翠玉杯放到了她的跟前,一边端起自己的那一杯,在指间轻轻摇晃,低头嗅了嗅笑道,“葡萄美酒夜光杯,这西域的佳酿,果然还是得用翠玉来装盛才行。”
这套翠玉杯的成色极好,打磨的玲珑剔透,倒上瑰紫的葡萄酒后在月光之下闪闪发亮,正如其‘夜光’之名。苏洛笑了一笑,眼神闪亮的望着李舒夜,颇有些邀功的意味,“这是西域最好的葡萄酒,整个大宛也没几坛呢,若不是我在比试里小胜了昭一筹,今日怕也无缘这美酒了。”
两人举杯相碰,同时仰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醇香醉人的美酒带着无法言说的甜蜜味道在口腔中散开来,一如两人此时的心境,苏洛笑眯眯的弯起了眼睛,只觉得此刻月色正好,身边伴着所爱之人举杯共饮,实乃人生中最动人的一刻。
“没有话想对我说?”放下了翠玉杯,李舒夜挑了挑眉,等着苏洛主动招供。苏洛嘿嘿一笑,她此时心里自然有很多话想要对李舒夜言明,然而她好不容易才认清了自己的心意,自然不肯在如此随意的情况下说出来,心中盘算着何时能挑个天时地利花好月圆的时候在正正经经的向李舒夜挑明。
“我的内伤已经痊愈了。”苏洛将自己的手腕伸到了李舒夜跟前,对方会意,修长的手指轻轻搭上了她的脉,蹙眉诊了一会儿后才有些诧异的望了她一眼,露出了又惊又喜的神情。
“心脉稳健,内力充沛,自行运转贯通大周天。你的内伤不仅是痊愈,甚至带动着内功心法更上一层楼了。阿洛,你终于顺利突破红尘心法最后一层了么?”
“嗯,虽然过程有些纠结,不过如你所见,我已经没事啦。”苏洛点了点头,眨眨眼睛,乌黑清澈的眼底泛着一圈讨好的水光,“虽然不辞而别是我的错……不过这也是冥冥之中命运的安排罢,若不是在最后一刻远至西域还恰巧救下了朔,我也寻不得那疗伤之法。所以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舒夜?”
李舒夜有些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心说我何时舍得真正对你生气了,一边伸手揉了揉少女乌黑的长发。苏洛看上去恢复的不错,身形虽然消瘦了不少,脸色却是健康红润的,体内劲力十足,举手投足之间都能感觉到那隐隐流露的浑厚内力,正是红尘心法大成之兆。
“如此便好……难得这西域真有能治愈你体内之伤的法子,或许真是上天冥冥之中只有安排罢。”
“多亏了朔跟古力大夫。”苏洛点了点头赞同道,忽然想起初见古力大夫时的情景,不由得一笑,“有机会舒夜你也该见见古力大夫才是,虽然是个喜欢骑着毛驴到处跑的奇怪家伙,医术倒是一流,说不定能让他寻得治疗舒夜你体内寒毒的法子呢。”
“如此一说,倒真该见见这位大夫了。”那笑容看的李舒夜心中微暖,神色也忍不住柔和了起来,“能在那样的情况下治好阿洛你的内伤,必定不是一般的人。”
“倒是舒夜你……”比起已然开始恢复的苏洛,李舒夜的情况看上去更糟,眉宇间始终缠绕着一丝病气,数月的奔波劳累让他看上去非常疲惫,似乎深受寒疾之苦。
“无事。”李舒夜轻轻摇了摇头,冰蓝色的眼睛温和的注视着苏洛,“穆星洲前辈离去之前曾为我运功疗毒,是以这两月来寒毒并未再犯,至于以后如何我也不愿多想,若是此行再寻不到阿洛你的话……”
苏洛闻言心中蓦地一痛,不敢想象自己千里迢迢回到淮南之后得到的却是李舒夜死于寒毒发作的噩耗时会是怎样一番情景,她再次觉得无比的庆幸,感激上苍在历经一切之后还给了她重新开始的机会。
“说起来,舒夜为何会作为夏渊御使远行西域?”不再去想那些沉重的话题,苏洛好奇的问道李舒夜此行的缘由,不知他是如何从江湖门派之主变成朝廷御使的。
“某个巧合之下我有幸结识了七郡王,成为了她麾下幕客之一。”李舒夜避重就轻的挑了关键处来说,“她需要凛渊阁的在苏淮之地的情报能力,而我需要借助朝廷的力量寻找阿洛你,不过是个简单而公平的交易罢了。”
李舒夜这番话没有说明的是他曾经翻遍了苏淮每一寸却始终寻不得苏洛时,才将希望放在了一直赏识他学识希望他投身朝廷的七郡王身上;毕竟夏渊境内他尚能依靠凛渊阁,而出了这国境他便比不得夏渊朝廷的庞大势力了。
“此番来大宛也是因得西域近来局势动荡。郡王镇守西疆多年,自然希望能将这不安的苗头消灭在萌芽之前,久闻大宛王女尉迟朔手段了得,因而先行接触,毕竟由夏渊认可的尉迟一系掌权对西疆而言会更加安稳。”李舒夜摇了摇那闪烁着微芒的夜光杯,朝苏洛笑道,“倒是不想一来便听闻在狩猎宴上打败大宛勇士的奇女子事迹,将对王女虎视眈眈之徒削了个落花流水,再无颜向王族提亲。”
“……那个其实都是朔的计策,我也不太明白的。”苏洛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颊,“只是她于我有救命之恩,若我能为她手中之剑所用,自然是义不容辞。”
李舒夜点了点头,饮了口酒道,“我怎的倒是听说救她之人是阿洛你?”
“这个就说来话长啦!”回想起与朔的初遇,苏洛至今忍俊不禁,忍不住跟李舒夜细说了起来,“舒夜你不知道,朔她当时…………”
苏洛眉飞色舞的讲起了她在酒肆与赫木恩的初遇,以及之后寻得猩红睡莲,还有同行狩猎宴明斗哈兹的惊险历程。当然,服用猩红睡莲的后遗症与赫木恩在三生树下的请求都给略去了,苏洛不想让李舒夜为已经发生过的事担心,至于后者则是纯粹出于私心,不希望李舒夜为此而误会了什么。
月色正浓,大漠的夜空清晰的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星星一般;这里的昼夜温差很大,白日里热的不行,夜间坐在屋外被风一吹还觉得有些小冷,苏洛忍不住朝李舒夜的身边挪了挪,一边饮着醉人的美酒,一边跟他说着这一路上遇到的趣事,没一会儿便有些醉意上头,眼神都变得迷迷瞪瞪的了。
李舒夜失笑,心想苏洛这酒量差喝起来却不管不顾的性子却是一点没变。他看着不胜酒力面色绯红的少女,伸手轻轻蹭了蹭那柔软的面颊,微热的皮肤与手指相触的瞬间让李舒夜心中一阵悸动,直到此时他才终于相信了苏洛平安归来的事实。
苏洛她还活着,好好的活在自己的眼前,因为醉酒而露出猫一样满足的笑容,只等人去轻轻挠一挠她的下巴。
这样的认知让李舒夜只觉得眼眶一热,差点忍不住再次流下泪来,那数月来日日夜夜的煎熬与担忧,不惜放弃自由之身成为朝廷的走狗,在这一刻前终于都有了意义。
阿洛……阿洛。
我不会在奢求什么,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待在我身边便足够。
李舒夜的手指缓缓的磨蹭着少女温热的脸颊,目光一寸也舍不得移开,只想要好好将她的模样刻入心底,连时光的流逝都不能再减损半分。
“这良辰美景与酒,又有佳人相会,御使真是好消遣啊。”正当李舒夜望着醉酒的少女出神之际,一道预料之外的声音响起,他抬起头来,却是大宛王女独身一人出现在了小院之中,显然也是翻墙进来的。
李舒夜挑了挑眉,“王女殿下深夜独身前来我房中,不知所谓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