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虞捋北盟根干枝叶之脉络,推其势起之因时,就窥到了与周天子“封神天下,化夷为夏”相似的法理。
他坚信北盟之中,必有一个具备这样的天下观,通晓封融理法,可让阴阳冒覆的人。
一旦北盟中真有这样一个会立鼎之人,那让八纮九野之水,注之混沌,阴阳冒覆,最终化为一宇,也就不奇怪了。
那这个北方联盟,就不是一个义军可概括的了。如不尽早收之,易鼎位于己身,夺其造化之功,连他都会被吞噬掉。
对此,刘虞深信不疑。
这正是他之所以纡尊降贵,亲身入营来的原因。
百闻不如一见,以刘备透漏出的北盟种种举措,他就暗道没白来。
一个盟内军民互绑,裹挟豪强,盟外交结地方,以利齐民,内外层层关联的法门,他若能主政一方,就够他受用不尽。
一个义军,钱粮不用来置兵甲,戈矛且不齐,却用来大兴农林牧渔,仅“渔”就单辟了一个“渔业司”出来。
这样的义军不早收还得了?
其军下司职比三公九卿制,涵盖的范围是要窄的多。
可那岂不是说,其比朝廷的组织更严密?扎根更深?
朝廷不予亭下派税吏,赋税征缴,断讼之权下交乡里,是冗吏一多,一是俸禄发不起。
二是官府层级越多,贪渎加派环节就越多,层层剥皮,更是残民,那还不如黄老之治呢。
可单看北盟编民以渔之法,竟是人越多,赋税收缴就越多。似暴秦之苛政,却又不是无偿征发徭役,而是与民分润。
这非是税吏与百姓的关系,刘虞一时也理不清此中关要,只觉诡异非常。
非但地方豪族,大户富户,时下北盟连士卒军属都绑上了,渔阳水泊的乡民都在为其合作赶鸭。
再让北盟如此合作下去,还了得?那要被赶的就不单是鸭了。
北盟会化敌为己,本就是打他旗号的北盟,刘虞自然也会笑纳。
他又是个惜才的,自觉以李轩之才,笼络三五草莽且能起势,若是予他谋划,借一州之力以为鼎基,岂不可汇聚九州风云?
谁知刘备所答却大出其预料之外:“好叫刘公得知,盟内司职农林牧渔,北上流民编组,内外营造事项者。”
说着,抬手一托身旁始终束手默立的少年,“皆渔阳田豫也。”
“啊?”
刘虞闻声愕然,捋须的手一滞,眼神呆呆的望着一身朴素,面带淳朴的田豫,眉头方一皱,又是一笑,“老夫观你尚未及冠,舞象之年便掌司农治粟,操持数万人曹秣。甘罗妙岁,卒起张唐,十二岁拜上卿,小田君人比甘罗,才堪公卿呀。”
刘虞身旁的田畴,同样好奇的看着与其同姓,且年岁相较的田豫。知刘公出言考校,不由嘴角浮起一抹笑意,静观本家做何答。
“刘公谬赞,豫只岁可比甘罗,吾比甘罗会空活。”
田豫面对刘虞半真半假的戏谑,同样半真半假的轻松一笑,“甘罗乃秦国名臣,左丞相甘茂之孙。豫乃渔阳渔家,挖藕不名庶人孙。昔有吕不韦戏赵,以罗充信,名留青史。昨有小仙戏公孙,以豫充盾,命悬一线。”
说着,冲刘虞一拱手,“刘公既许豫公卿之才,何吝一别驾之举?马骨不堪车驾,然刘公既张榜,又何吝千金,求易‘招贤纳士’一字?”
“…咦?”
刘虞眼中隐伏的一抹不屑顿消,一旁的田畴也惊咦了一声。
上随口一题,下马上接生平典故,自嘲比甘罗会空活,却是明谦暗讽,直言甘罗不过蹭了吕不韦青史一行。
之后,燕昭王千金买马骨,吕不韦悬门《吕氏春秋》易一字千金典故,一句话带出,奉劝刘虞不要信口开河,理直气壮的劝谏带要官。
这可是皇亲身前奏对,刘虞若登一州刺史位,田豫再稍有微名,便有资格列传,青史之上,未必超不过甘罗的一行。
“你可有表字。”刘虞的态度也突然和蔼了起来,一边重新打量着一身朴素的田豫,一边温声发问。
“豫字国让。”
田豫大大方方的一亮字,神情中又迟疑了一下,嘴角一抽,吞吞吐吐道,“号三冠。”
刘虞一愣,扶手大笑:“国让尚未及冠,便有号了?”
田豫心下凄苦,表面却抖擞精神,强颜欢笑的把“三冠”来历,吐了出来。
“掌一军之曹不紊,效冠军侯之志不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