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嫂,你见识不凡,且与我们讲讲江南的趣事。”
温彩知道这是七公主替他们解危,略想片刻,道:“在江南时,确实遇到一件令我至今难忘的事。”她顿了一下,简单组织了一下语言,便绘声绘色地讲叙了凌波县县丞一家的故事。
八皇子妃道:“这件事,我也听人说过。后来呢……”
温彩吸了一口气,道:“就在去岁十一月,我接到消息,韩余氏在韩家沉冤昭雪之后,吞金自尽。”
众人一阵唏嘘。
温彩又道:“那时,我在江南,已瞧出韩余氏的心思,曾想劝阻于她。可是她死志已生,又恐自己失节之事,累及一双儿女名声,早前韩若冰、韩再冰姐弟都以为韩余氏已消死意,不曾想抵达徐州时,韩余氏到底还是去了。”
周惠妃一阵沉默,这个故事充分了传奇与悲伤,一个弱质女子凭着一己之力保全了一双儿女,更兑践着对婆母的承诺。
沉冤昭雪,不是大团圆的结局,而韩余氏的离世。
温彩眼圈微红:“这事虽已过许久,每次我想到之时,都难忍心痛。父皇、瑞皇叔,你们说韩余氏是节妇么?”
皇帝沉默,韩余氏这样的女子让人怜惜动容。
而韩若冰的救母、救弟行为也让人心生敬重。
六皇子妃道:“那韩氏姐弟现在何处?”
“自是回到洛阳福星县韩氏族中,听说族里对他们姐弟略有照拂,分了三十亩田地,又将祖屋分给他们姐弟居住。若是官场清明,少几个昏官、贪官,又怎会造成韩家这样的惨剧?幸而父皇肃清江南及时,还了江南百姓一个公道。”
大皇子拿着江南的事说话,认为他们夫妻受贿贪污,可温彩也要借此事说话,说江南早前的昏暗,造成了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瑞王一脸沉思:“这韩余氏到底算不算节妇?说她是节妇,明明委身杜老爷。说她不是节妇,却能在丈夫沉冤昭雪之时选择自尽保节。”
瑞王妃道:“她活,是为了一个承诺,更为了她的一双儿女,受尽屈辱也忍下来了。她死,也是因为兑践了承诺,更是为了一双儿女不被人小瞧。”
慕容恪想了良久,抱拳道:“父皇,儿臣以为,这韩余氏不仅是节妇,是大孝大义之人。儿臣奏请父皇嘉赏韩余氏。”
慕容恒起身道:“儿臣附议!”
瑞王世子歪着头,不孝有二,无后为大,这韩余氏保全了韩氏血脉,就算是大孝了,能为了守诺于婆母,委身与人为妾为婢,受尽屈辱,可见也是个大义大信之人。抱拳道:“禀皇上,臣附议!”
温彩走向大殿中央,款款一拜,道:“禀父皇,儿臣这里有一件东西,想请父皇过目。”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蓝皮簿子来,这是她几月前就写好的,双手呈上。
大总管接过薄子递给了皇帝。
这是一出戏,前面写的是《韩余氏》小传,后头则是戏文,最后将当今皇帝肃整官场吏治,英明神武进行了一番歌功颂德,这戏文温彩私下请过名家斧正。
皇帝翻了一遍,这是要替他表功,皇帝也是俗人一个,眉宇大喜:“雍王妃,这是……”
“儿臣怜惜韩余氏的遭遇却又感佩父皇英明,在年节前便写下了这些东西,还请父皇过目。”
皇帝翻到戏文开头,讲的就是皇帝痛恨官场阴暗,又感江南百姓之苦,决定肃整江南吏治,并严厉教育子女,派出钦差下江南,钦差途经江南便遇刺,结果那女刺客竟是江南的苦主,钦差动怒欲杀女刺客,却又忆起皇帝对他的教导,一时觉得不能辜负皇恩,夜审女刺客,终于查出了一段惊天冤案。
温彩跪在中央,而皇帝去看戏文了,还是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尤其是看到对他的赞扬,令他茅舍顿开。
其他几人想的则是:温彩递上去是什么东西,瞧得皇帝兴致勃勃。
皇后好奇,伸着脖子歪视了一眼:戏文!
看个戏文也能如此投入么?
这未免也太过了吧。
没看到全家人都看着他,他却看戏文去了。
皇帝又有了一件功绩,那就是肃整江南吏治,还了江南一个清明。
这些贪官污吏确实可恨,就该狠狠地治。
皇后低声道:“皇上,雍王妃还跪着呢。”
皇帝合上簿子,朗声道:“四儿媳,你送给朕的礼物,朕很喜欢,回酒席吧!”
“谢父皇。”温彩退回到酒席。
大皇子还在猜:那簿子是什么?这女人总喜欢与他作对,又喜欢设局整他,不会又是他的什么罪证吧?
如此一想,他看着温彩的目光便多了一些繁复。
慕容恒猜出了几分:“你今儿是故意的?那簿子上写的是《韩余氏传》?”
“是。我一直有个心愿,就是替韩余氏请封,可父皇是什么意思,只说喜欢,却没
有说要封赏。”
“那里面还有你以前写的戏文?”
“是。请陶大先生斧正过,陶大先生也极为喜欢这个故事。”
慕容恒点了点头,“你呀,行事总让人意外。”
大皇子这会子坐立难安,他越来越怀疑那簿子就有自己的什么罪证?
不过真是青\楼的账簿吧?
那件案子订得匆忙,要不是周宗芳背了黑锅,现在他还被圈禁在悔悟宫。
千万不能是罪证,他现在可不比以前。
大皇子回到顺郡王府,就接到各地传来的八百里加急通报,益州软香楼一夜之间被官府查抄,管事被杀,所有银钱收没朝廷。扬州亦然、洛阳亦然……
一家接着一家的青\楼都被捣毁了,最后还由官府出府拍卖店铺,他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收入了,靠的就是以前的积蓄。以前说没有,只是他叫穷,现在是真的没了。
周家、田家留给他的势力尽数被毁。
而早前常去软红楼赏春坞的几个常客一夜暴毙,一天晚上就死了十几个贵门公子,做得干净俐落,怎不令他心惊胆颤。
大皇子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这个人本事通天,能在一夜之间出入京城各大权贵府邸,不动声色地取人性命,光是想想就觉得后怕。
他越想越有些害怕,最后脸色煞白,望着温彩道:“四弟妹,本王近来没开罪过你吧?”
慕容恒正色道:“大皇兄为何有此一问?”
“那个……”大皇子怕啊,他虽然狂妄,可也怕死,活着多好,他可是大皇子,虽然现在被太子压了一头,那也是尊贵的皇子啊。
他的眼睛望着皇帝方向。
皇帝拿到的到底是什么,大皇子猜不准,就怕是温彩拿到了他的什么证据。这个女人太可怕了,总有一些奇怪的举动,而且每次还被她得手了。
为了打探到实情,大皇子赔了个笑脸:“听说四弟妹手里有苞米、木棉、土豆种子,能不能卖一些给我?”
温彩道:“大皇兄要,我自会卖一些给你,好歹我们也是一家人。”
如果卖给他,那就是没有算计他。
如果不卖,这里头的问题就大了。
大皇子是试探啊,就如同周惠妃拿着九公主的婚姻试探皇帝一样。
“一斤苞米种子我也不要多了,就二十两银子好了,木棉种子一斤五十两银子,土豆种子一斤十两银子。”
大皇子心下大喜,最好把她的手里所有的种子都买过来,到时候他可以做独家生意。
然,温彩却笑着道:“就每样先售大皇兄一百斤好了。”
“一百斤,才一百斤!”大皇子想的更多,居然只有一百斤,这离他想的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六皇子道:“四皇嫂,你也卖一些给我们如何。”
“好,六皇弟要,我给你算半价。”
大皇子不满了,“为甚给六皇弟就算半价,而我的却这么贵。”
温彩慧黠一笑,露出洁白的贝齿,女子笑不露齿,可她这露齿的笑竟也能迷死人,让人觉得坦然而充满了阳光,义正言辞地道:“大家都知道大皇兄是有钱人啊!跟有钱人算半价,这不是赚银子多么?”
大皇子恼道:“真真是妇人之心,这么点银子都能看得上。”
“要是大皇子发善心,多给我一些银子我也不嫌多。”
休想,他又不冤大头,才不会给她高价。
“就照你说的价卖给我,不过,本王各要一千斤。”
温彩依旧慢吞吞地道:“大皇兄,我手里剩的不多,其余的,已经下令庄头献给父皇了。你想多想,从父皇地儿领。”
皇帝冷声道:“朕已经将所有种子交给农局分发下去了,这几日正在京城各县选良田种植。”
简言之:没了!
瑞王妃低声对五郡主道:“女儿,你不是和雍王妃关系好么?你想法从她那儿多弄些种子,这一斤种子就能变成数百斤,照这个价格,到秋天的时候得赚多少银子啊。”
瑞王世子眼睛透明。
金夫人仿佛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
得讨好雍王妃啊,这些可都是银子。
皇帝道:“四儿媳,朕记得你父亲、二叔守孝在家,这孝期快满了吧。”
“回父皇,儿臣的二叔、父亲二十日就除孝了。”
父亲在后,这说明什么?听闻温青兄妹与温子群关系不和,此言不虚呀,但他们与温子林的感情不错。
皇帝捧起酒杯,道:“四皇子四儿媳带人种植出苞米、木棉、土豆,乃是我朝的大功臣,功不可没,朕决定,将扬州赐予四皇子为封地。”
江南扬州,这可是最富庶之地。
慕容恒夫妇连连拜礼:“儿臣叩谢父皇隆恩!”慕容恒抱拳道:“启禀父皇,朝廷税
赋大部分来自江南,而江南的税赋收获最多者乃是扬州。儿臣恳请父皇另赐他的!”
大燕朝曾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皇帝喜欢一个人就让他去扬州做官,皇帝若是憎恨一个人也让他去扬州做官。
喜欢他,让他在扬州大赚一笔银子后再把他召回来。
憎恶他,将他放在扬州后彻查他的账簿,指定是个贪官污吏。
可慕容恒不敢要扬州,只因这地方太过繁华,无论皇帝是宠他还是厌他,他都不能要,因为这一处光是一年的收入就抵得其他亲王所得封地的数年乃至十年的收益。这样会让其他亲王眼红,他也不屑要这眼红。
皇帝笑微微地道:“果然不负朕疼你。你想要何处为封地。”
“启禀父皇,儿臣想要肃州。”
西北肃州,这可是天下最贫穷之地,他竟要了肃州。
皇帝的眸光敛了又敛,慕容恒要这地方,不是为他自己,怕是与秦将军一家被发配此地分不开。
“朕应了,就将肃州赐你为封地。”
“儿臣叩谢父皇隆恩,万岁万万岁!”
皇帝笑微微地道:“顺郡王、静王、宁王亦会有自己的封地,稍后将有圣旨抵达。”
几人立时起身,叩谢隆恩。
他们关心的是,皇帝会把哪儿赐给他们。
他们才不学慕容恒那傻子,有富庶之地不要,偏要了一个鸟不拉屎的贫寒之地。
大总管一路走近皇帝:“启禀皇上,谢丞相想问皇上明儿的殿试题目可定下来了。”
“六弟,随朕去金殿瞧瞧。”
瑞王应声“是”。
众从朗声高呼:“恭送皇上。”
温彩觉得这跪来跪去真够麻烦的。
皇帝刚走,皇后也做出一副要离开的模样,秦荣妃、周惠妃亦相继起身,丽嫔、瑞嫔也随之而去。
待他们一走,留下的都是年轻一辈。
五郡主提着裙子就奔了过来:“彩彩,把苞米种子多给我们一些吧,我母妃、嫂嫂的陪嫁庄子可不少,这都得种上啊!”
温彩道:“照半价卖给你们,赶着现在正是下种的时节,抓紧派下人来我府里取种子,再晚就不好了。”
六皇子妃生怕被她忘了一般,直嚷道:“四皇嫂,还有我呢,你多给我一些。”
八皇子妃道:“四皇嫂,我也要,卖多少给我都成,我多多的要。”
现在朝廷刚刚开始种,这可是都值钱东西,到时候光是卖种子就能赚上多少倍。
全都是钱啊,谁不喜欢钱,就得多种。
温彩道:“现在是种苞米和木棉的时候,你们先买这两样种子回去,土豆种子我先不卖给你们,我怕你们保管不好,等到入秋之后,才是土豆下种的时节。对了,如果你们有想吃土豆的,可以去百货行买,不过得六两银子一斤!”
暴利啊!
她当初是从海外商人那儿得了几枚土豆,几年下来就越种越多了,那几枚土豆海外商人就没人银子,温彩是拿水果与他们换的。
贺兰雪看着被他们围着的温彩,这东西一定很好,她也有陪嫁庄子啊,可庄子不多,当初贺兰家给她的东西大部分都是银票、首饰等东西。她身居太子宫,也没时候打理这些东西,她可不比嫁到王府的,好歹王府是王妃说了算,可贺兰雪得遵守宫规,不能经常出宫。
七公主也奔了过来:“彩彩,还有我、还有我!我也要种子,多卖些给我。”
慕容恪看着这吵闹的场面,觉得甚是有趣。
慕容恒则索性退让开来,由着他们去闹。
温彩道:“华华,你有良田么?”
“我舅舅有啊!我帮我舅舅买的,我舅母也爱侍弄田庄,到时候给她,她一定高兴。”
温彩道:“各位都派两个会侍弄庄嫁的下人跟着农局官员学习如何种植苞米、木棉。明儿一早拿着银票到雍王府取种子。大皇兄是有钱人,就照原价。你们几位都是自家人,我给你们算五折,不能再少了啊!”
她怎么也要把献给皇帝的那份种子给赚回来,就算她卖得高些,皇帝也不会怪她,只会睁只眼闭只眼。
这是皇家的媳妇,赚了银子也在皇家,对,皇帝一定会这么想,这是温彩依照前世对皇帝的理解看的。前世时,皇帝对她最大的不满,便是温彩不许慕容恒有旁的女人。
金夫人追着温彩道:“雍王妃,你也卖些种子给妾,不要太多,每样一百斤就成。”
“我府里剩的也不多,留下这些种子,原是想在我陪嫁庄子上种的,因这几日庄头跟着农局官员种苞米去了,我怕误了下种时节,只得卖掉。你明儿也过来吧,我卖些给你,却不定有这么多了。”
“多谢雍王妃!多谢雍王妃!”
十公主跟着温彩身后,甜甜地笑着。
温彩道:“安安有
事?”
“四皇嫂,我想知道你给父皇的到底是什么簿子?”皇帝当时看入迷了啊,也不由十公主脑子里乱猜。
温彩拉着她的手,“就是一本人物小传,算不得什么特别的。”
十公主显然不信,可又觉得温彩没必要骗她。
养心殿内,众人各自散了。
皇子们去探望自己的母妃。
温彩与慕容恒则信步在御花园里逛了一圈,到了永和宫,又陪秦荣妃说了一阵话,夫妻二人告辞出来。
正巧遇上去凤仪宫出来的新任太子妃贺兰雪。
彼此相视而笑。
贺兰雪道:“四月初二,我们宫里设筵,四弟妹一定要来。”
太子看重慕容恒,贺兰雪觉得自己也该与温彩交好,这对自己多有助益。
温彩道:“好,到时候我一定到。还没恭喜三皇嫂如愿以偿。”
贺兰雪笑了又笑,她终于是太子妃了。
她能嫁太子,温彩和慕容恒在其间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她已经得到消息,吏部下文,让贺兰绝赴行西军都督一职,她的娘家人就要入京了,往后她在京城再不是独自一人。
几人说着话儿,慕容恪夫妇近了太子宫,慕容恒夫妇告辞自宫门而出。
车辇上,温彩将今儿的事细细地回忆了一遍:“阿恒,皇上为什么没有嘉赏韩余氏,他明明已有动容,却没有回应。”
慕容恒勾唇一笑,反问道:“你今儿就没瞧出些不同?”
温彩摇头,她还真是没瞧出来。
“父皇已有主意,只是暂时不能表态。”
既是有主意,嘉赏与否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他是皇帝,一切都是由他做主。
温彩依旧想不出原因:“这是为什么?”
除非皇帝要借这种事做什么大文章。
想到大文章三个字,温彩的眼睛一闪,低声追问道:“阿恒、阿恒,你说明儿的殿试题目,会不会与韩余氏的事有关系?”
慕容恒笑道:“你还不算太笨么?”
这就是皇帝不回应的原因,因为他想拿这事来做明日殿试的题目。
温彩立时想到了温家得中的四位学子,明儿一早可是要在金殿应试的,成是不成就在此一举。
车辇近了雍王妃,温彩大声道:“阿恒,你先回家,我回一趟镇远候府,哥哥、二叔也该回来了。”
慕容恒望着远去的车辇,低声道:“本王这算不算帮温家人舞弊?”
不算吧!这可是他猜出来的,也未必就真的猜出了,只是以他对皇帝的了解,这事应该有七成是猜对了。
皇帝向来行事总有他的原因,当时太子请求嘉赏,他与大皇子、瑞王世子都相继附议,皇帝却没有表态,这实在太过反常,而反常必有异。
就在慕容恒猜不出原因时,大总管提到了明儿的殿试,他豁然开朗,只能是这件事了,因为皇帝要借韩余氏的故事来做明儿殿试的题目。
慕容恒沉吟着,用只有二安子能听到的声音道:“是《吏治与冤案》么?”
二安子听岔了话,惊问道:“殿下想吃李子?这个时节李子才刚刚凋谢,得待到端午节呢。”
“滚!”他说的是另一回事,可不是吃李子。
二安子挠着头皮,明明听他说李子,怎么还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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