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氏静默地听着,末了,才问道:“祖母怎么看?”
“老太太让我订高六爷,可高六爷的家业也太薄了些。王家可是有良田千余亩,那王堡子镇上更有十几家铺子。”
梁氏在心头权衡了一下,道:“二婶还是订高家。虽然高六爷他日分家得的家业不多,只要他勤奋肯用心,慢慢挣一份家业。高六爷上头无母亲,四妹妹嫁过去,就不必受婆婆的气。王二太太守节在家又是骄纵的嫡长子,怕是不易相处。”
梁二太太展颜笑道:“还是你说得仔细,我问了老太太,她不肯多说,只要订高家,听你一说,我倒更安心了。我就这挑了吉日将这事订下来……”
碧桃慌慌张张地从外头进来:“奶奶!大房的四小姐来了,被门婆子堵在二门上。鹕”
梁二太太微愣了片刻,“秋月,你有家事处理,我就先回去了。有什么事你说一声!”
梁婆子欠身道:“送二太太!咕”
梁氏道:“你去二门上瞧瞧,看是怎么回事?”
二门处,温彤被两个门婆子拦住。
温彤带着一名侍女,侍女背上负着两个大大的包袱。
“快放我进去,早前我可是住在这府里的,离开才多久,你们就拦着我不许进了?”
门婆子道:“候爷吩咐:城南大房的人过来,净身者可入,若带了包袱、换洗衣衫者休进。”
“你们……”温彤气急。
她把温青这儿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近来,她又听二房的下人议论,说梁氏在给她娘家堂妹张罗亲事,貌似说的人家还不错,这又让温彤动心了,偏生又打听不出来说的到底是怎样的人家。
两相争持不下,温彤正巧看到了桂院的一等丫头碧桃经过,便使了银锞子,请她代为传话。这都有一会儿了,还没瞧见人来。
月洞处行来一位妇人,经过精心打扮,头上的饰物多一件嫌多,少一件又显得单调,虽然都不是昂贵的珠钗、发簪,却式样精致大方。长着一张满月脸,眉目清秀,虽不是出色的美人,倒也是珠圆玉润,瞧上去有三十出头的年纪。
梁婆子道:“梁二太太走好!”
梁二太太道:“你别再送了。”
梁婆子扫视着温彤,“这是怎么回事?”
温彤身后的侍女愤然道:“梁婆子,你来评评理,我们四小姐要回来,硬被这两个婆子给拦着,不许四小姐进去。”
梁婆子自然知道温青说的那些话,温青是被温家大房的人寒了心,尤其是温子群,竟然在温青困顿的时候翩然而去,丝毫不顾父子之情。
梁婆子忆起当初,温彤离开,竟然把芙蓉苑的摆件、床帐都给带走了,提到这事就觉得心寒,这哪是什么妹妹,分明就是家贼。“四小姐把包袱放在外头车上,只身携了丫头进去,她们自然就不会拦着了。候爷吩咐过:镇远候府可不是什么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侍女大声道:“梁婆子,当初大\奶奶可是亲口说过,只要我们四小姐在镇远候府住一日,她便照顾一日;若是四小姐住十年,便照顾十年;若是四小姐住一辈子,下半生还有大\奶奶与候爷的儿子帮忙照顾……”
那时候,温彤被同胞兄嫂嫌弃,在温家大房受尽了冷落和白眼,梁氏是想给无助的温彤一份温暖,如今倒成温彤要回来的藉口。
梁婆子挑了挑眉:“各家府里,对于弃主、不忠的下人,别说是转卖,便是打杀的也有。”她顿了一下,杏眸里寒光一闪。
正待说出后面的话,只见一个倩丽的身影映入眼帘,温彩领着双双、青莺已缓步而至。
二门处吵得这般热闹,温彩想着梁氏重孕在身,哪里还能安心呆得住。
温彤连声唤着“六妹妹”,生怕温彩瞧不见,挥动着手臂,“这两个门婆子不让我进,六妹妹,这些日子我可想你和大嫂了。”
温彩含着浅笑,眼里掠过讥讽与玩味。
温彤又回来了!她怎么好意思回来?
难道她忘了上回临走时对镇远候府的打劫行为?
还把回镇远候府当成天经地仪的事,门婆子不放,她就纵容丫头与门婆子吵嚷,这不知道的还以为镇远候府有人在吵架,肆无忌惮、理直气壮。
侍女愤怒地推开门婆子的手:“主子都没阻,你们就狐假虎威。”
双双娇喝道:“狐,谁是狐狸?谁又是老虎,难不成我们镇远候府还是龙潭虎穴?”
温彤回头给了侍女一个警告的眼神,笑意盈人地道:“六妹妹。”
温彩也回了一笑,而话却是冰冷的:“人可以进,包袱就别带进去了。镇远候府不欢迎大房的人,能让你进来已经是宽容了。”
她蓦地转身,视线望向了桂院方向。
梁婆子道:“要进去,就把包袱放到马车上。”
温彤纠结
tang着,她想回来,这里住得多舒服啊。在温家大房,温墨夫妇总给她摆脸色,就连温玄也瞧她不自在了。近日,六姨娘、七姨娘都能在她面前说风凉话。
她曾是温家大房最尊贵的嫡女,是父母手心里捧着长大的掌上明珠,哪里受过那样的气,一天也呆不下去了,更重要的是,温玄竟然提出了那样的建议:要把她送给顺郡王为妾。
只因为两年前秋狩时,顺郡王倾慕过她。
顺郡王现下失势,若在以前她许是乐意的,可现在她觉得自己能嫁个更好的男人,就算嫁不了太子,嫁一个仅次于太子的男人也不错。
夜里,她辗转难眠,想的都自己的未来,便开始在心下谋划着、盘算着。觉得自己的计划是很完美的,也觉着自己更该前来试试。
温彤咬了咬唇,与侍女使了眼色,只得把包袱留下,她则一路小跑地跟上温彩。
“六妹妹……”温彤切切地唤着,“我真的错了,我现在已经没处可去了。”
“别!”温彩停下了脚步,“我可没看出你哪里错了?”
离开镇远候府还打劫一番,如果他们还接受她,岂不是太过懦弱了。
有些人,给她的机会就只能一次。
因为多给一次,就是多让人伤害自己一次。
温彤骨子里就是自私的,甚至与何氏一样都是势力眼。
“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这回好不好?以后,我什么都听大哥、大嫂的。”
如果知错,不会是这个样子来,最起码应该把她“打劫”走的东西原封不动的送回来。
温彩没有看到那些摆件,只看到温彤背着两个大包袱,一瞧那包袱里装的就是她的衣裳。
温彤目光里充满了回忆,呢喃自语地道:“去年,就在我和七妹妹来这里的时候,大嫂嫂曾与我说:只要我在镇远候府住一日,她便照顾一日;若是在这里十年,便照顾我十年;若我在这里住一辈子,下半生还有大哥大嫂的儿子照顾我……”
“哈哈……”温彩笑,笑得张狂,笑得嘲弄。
兄嫂是个情义深厚的人,偏有人拿着别人的情分当利剑来使,还以曾经说过的话来说,好像那话不是话,而是对她的承诺,更像是一个上门讨债的债主。
别人对她好,她就觉得该是无条件的,却从未检讨自己的对错,只一味的索要,从不懂付出,在旁人困顿的时候,再狠狠地踩一脚;在那人得意的时候,再回来分一杯荣华的羹汤。
温彩明明笑着,眼里却冷若寒冰,没有半分的温暖,瞧得温彤心头一个寒颤:“六妹妹……”
“彤四小姐,大嫂说的这话还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你得视大哥、大嫂为真正的亲人,交付出你的真心实意。”温彩扬了扬头,“这就好比主子使用下人,下人想得到重用,就得安分守己,同时更得对主子忠心耿耿。”
这样的比拟让温彤觉得难堪,仿佛被泼了一盆冰水。她花容煞白,她原是嫡出小姐,曾是温家最尊贵的女儿,竟被温彩拿下人相比。气得她胸口发疼,咽喉如同塞了棉花,她很想像以前那样,可以趾高气扬地训斥温彩,甚至可以打她两个耳光,那时候温老夫人新逝,父母将温彩接到城南温府,她想怎么欺负温彩都行,甚至还在私下挑唆庶女却刁难温彩。
温彩道:“你难受了,可你知道当日你的所为又如何寒我们一家人的心?在大哥被人误会,失了官职的时候,你们当即翻脸,临走还把芙蓉苑的摆件、床帐甚至绣被、缎单都收走。这是一家人该有的行为?你的行为等同家贼!彤四小姐,将心比心,如果你遇到这样的姐妹,你上过一回当,你还会有第二次吗?”
她只是看着六姨娘、七姨娘都这样做,便跟着学样。
毕竟那些东西也值些银子。
她在温府时,连月例都没有。
只在这里,温青夫妇才恢复了她的份例,让她过着千金小姐的日子,享受着千金小姐的尊崇。
温彤反问道:“当初,他们为什么不拦?”
如果他们阻止,她一定不会拿的。
如果不曾拿过,是不是就会在离开后轻松地回来,而他们也会轻松的接纳她。
这就是她知道错了?温彩苦笑,“人要偷东家的东西,贼人还怪东家没有阻止。彤四小姐,你这是什么道理?我孤陋寡闻,前所未闻。”她倒吸了一口寒气,“世人,对重情重义之人多有喜欢,这普天之下没人会喜欢无情无义之辈。而你彤四小姐就是无情无义、翻脸无情之人,能与人共富贵,却不会与人共患难,你活得太势力了!势力到对待你这样的人,就当弃如敝履!”
她不会对温彤客套!
言辞犀厉如刀,没有半分委婉,甚至已经不屑应对她。
温彩的话,如一把最冰冷的刀,左一刀、右一刀地捅在温彤的心上。
侍女心头一急,扑通一声重重地跪下来:“玉郡主,你怎能这么说啊?四小姐她也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