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针凝色道:“我相信奶奶没下毒。”可这事不是巧针相信她就能了的,重要的还是冷昭怎么看,“虽然你害怕失宠,可还不至现在算计华氏,华氏到定远候府才两天……”
一个从宫里出来的美人,没有侍女,就连她身边的侍女还是郑氏拨过去的人,怎么可能到厨房下毒,而且还是毒她自己。华氏在这府里是没有任何根基的,要在两日之内收买下人,这个可能性不大,还能把毒药藏到萧彩云的内室,难度就更大了。
萧彩云沉吟道:“是太太!设”
巧针惊呼:“这怎么可能?”
郑氏从第一眼见到华氏,打听到华氏的出身后,对华氏十分满意,昨天拜见了冷家长辈回来后,郑氏便教华氏打理府邸,甚至还拿了府里的账簿,要教她看账呢。而这些听说华氏原就是会的,听闻华氏在娘家时,十一岁时就学会帮衬娘家母亲打理府邸了,就这事郑氏更为欢喜。
上房那边因华氏中毒,忙碌了一阵,这会子华氏被郎中灌了白鸭血解毒,疲惫得睡着了。
(据传白鸭血对毗霜之毒有一定的解毒功效,月月就用到此处处了。)
冷昭勃然大怒。
郑氏吐了口气,“还好人是救回来了,端阳,你不能再纵容萧氏了,自家府里就敢下毒,要不是我和你都不爱吃那几道江南菜,今儿这中毒的……”可不就成了她和冷昭么悴。
将毒下在江南菜里头,分明就是冲着华氏去的。
“母亲放心,我会教训萧氏的,绝不会让她再干这种事。”
失去的最珍贵,拥有的被漠视。
以往冷昭未曾得到萧彩云,便心心念着,而今娶在身边反而腻味了。早前,他甘愿因萧彩云被人嘲笑、被人说道,时间一长便生出懊恼之意,认为这些全都是败萧彩云所赐。初是怀疑自己的抉择,虽在人前不承认,每当夜幕降临,当听闻温彩如何出色,当得晓温彩离开他反而看入了慕容恒的眼,被封玉郡主,为了慕容恒引心头血为药引……点点滴滴,温彩的为爱做出的一切,都让他刮目相看。
他竟然为了萧彩云,失去了一个世间最好的女子。
他懊恼,他生气……
久而久之,对萧彩云的感情也随之发生了改变。
郑氏声声指责萧彩云时,最初他偏着萧彩云,如今却不由自己地偏向郑氏。
尤其是今天,华氏中毒,他很是愤怒。
“你知道就好!”郑氏面露无奈,“萧氏想要儿子,巧姨娘生了儿子寄在她名下,我无话可说。你给他平妻位分,我也由得你。可是端阳,她这样平白害人就不对,婷儿才入府几日,她……就想置人死地。”
因为冷昭与萧彩云的事,京城贵门嫡女谁愿意嫁给冷昭,这回要不是皇后娘娘赏赐,冷昭哪里去娶华氏这样的好女子为嫡妻。
郑氏与华氏相处了几日,对华氏是越发满意。
“母亲,我已将她禁足小院。”冷昭心下不寒而栗。
郑氏轻叹:“她哪来这么大的胆儿,还不是你给的。你再这样纵容她,某日她若毒害我……这可如何了得?”
冷昭不敢想,早前他不愿回家,是不愿面对郑氏与萧彩云之间的争斗。
萧彩云想掌家,可郑氏就是不撒手,每日借着萧彩云晨昏定省之时变着方儿地刁难。冷昭出了上房院门。
郑氏在华氏的床前坐了一阵,叮嘱丫头小心服侍,这才回到自己的内室。
郑嬷嬷低声道:“太太,此次这么一闹,候爷不会再宠萧氏。”
“一个失节弃妇,还敢与我斗。”郑氏理了理鬓角的发丝,“这一回对婷儿也算是个教训。让她明白如果纵容萧氏,许就会累她丢命。”
自郑氏搬到这处府邸以来,没少给萧彩云脸色瞧,照着她的看法,像萧彩云这样被人休弃便是做妾也是抬举,谁曾想冷昭就非娶她不可。可每次训斥、教导萧彩云,冷昭知晓少不得要替萧彩云求情,反显得郑氏心胸狭隘。
郑氏早就想给萧彩云一点厉害看,因为萧彩云过门,冷昭在京城也被小瞧,更是成了京城人眼里的“笑话”,这口气郑氏一直吞咽不下。
郑嬷嬷的声音近若蚊鸣,“太太,小奶奶不会怀疑到你身上吧?”
“药是从她屋里搜出来的,而她早前去过厨房,这件事只能是她干的。”郑氏咬着下唇,对萧彩云她从来就没有好感。
当年,她可是给过萧彩云机会。是萧彩云当时看刘家比冷家光鲜,而今刘家弃她,她转身又想到了冷昭。当她的儿子是拾破鞋的么,别人不要的,娶回家还得当宝贝。
这些日子,她早就厌倦了与萧彩云争斗,往后就让华氏与萧彩云斗,她会站在华氏这边。
郑嬷嬷明了郑氏的意思,道:“萧氏未必太狠了些,她的出身不如华小姐,怎能下这等狠手。”
郑氏咬了咬唇,“今儿的事,不能不处罚萧氏,必须得给婷儿一个交代。
tang”她定定心神,“你去候爷那儿问问,必须重罚萧氏,让候爷拿个主意。虽说婷儿在京城无亲人,她可有一个亲舅在京城为官呢,万一这赵家人闹上门来可如何交代?”
郑嬷嬷答声“是”,领了名粗使丫头去找冷昭。
冷昭听罢,“本候不是罚她禁足了么?”
“候爷,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如此轻罚,要是赵家人知道能依么?再说了,这华小姐可是皇后娘娘赐下来的,淑贵人说了多少好话才替你求来这么一段良缘,要是这事传出去,候爷也要受牵连。”
冷昭心乱如麻,萧彩云哪来这么大的胆儿,敢下这等狠手,他吃惊、他寒心、他更是伤心,“你让太太拿主意,如何处罚,我没意见。”
郑嬷嬷道:“如此,老奴回禀太太,照着冷家规矩来。”
此刻的华氏,浑身绵软地躺在榻上,中毒的事一幕幕掠过脑海。
定远候冷昭,只一眼就让她心生爱慕。
皇后将她赐纸冷昭为妻,她一进定远候府才知:冷昭已娶一位平妻。更让她意外的是,这位平妻早前还嫁过一回。那么,她就必须做嫡妻。
她捧着自己的心,给晋陵老家的信已经寄出去了,不晓得家里人能否瞧出她的用意。她故意说自己是晋陵华氏一族的嫡支长房女,却没有说,她是庶长女,并不是嫡妻所出,不过打小养嫡妻名下。
门外,传来侍女关切的声音:“华姑娘歇下了么?”
她不知如何应答,正待出口,却听到冷昭道:“她既歇下,我便回去了。”
华氏心下一急,道:“还没睡着,有事?”
侍女推开/房门,欠身禀道:“候爷来探望姑娘了。”
她是皇后赏赐的,说好她是妻,除了嫁给冷昭,她不能再嫁旁人。华氏在心头转上一圈,坐起身道:“不知候爷找妾……何事?”
还没成亲呢!她便自称“妾”,说出口后便有些意外。
可从宫里赏赐的美人,哪有这许多规矩,从她们迈入夫家的大门,便生死都是夫家的人了,自不能与媒妁言、父母命的亲事不同。
这般一想,她又兀自释怀了。
冷昭试探似地道:“婷儿,我能进来么?”
“候爷请进!”
冷昭进了内室,侍女站在一侧。只着素绫中衣的华氏,越发显得肤白若羽、明艳动人,因毒后醒转,更显柔弱娇俏,仿似需要人将她拥在怀里好好疼惜、保护一般。
他只觉咽喉处一涩,吞咽了两下,瞧着她的俏脸一时失神。
华氏抬起手臂:“你下去吧,我与候爷说说话。”
“是。”侍女怪异地看罢冷昭,又睃向华氏:天色已晚,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妥。虽说他们是未婚夫妻,可到底还未完婚行礼。
侍女想提醒华氏,又想她原是侍女,没的招惹华氏不快。
冷家长辈的意思,是要替二人热热闹闹地操办酒宴,到时候还要下帖宴请宾朋,一时感谢皇恩浩荡,二则是告示京城各家:冷候爷娶嫡妻了。京城贵女不愿嫁的冷候爷,如今娶了晋陵名门大族的嫡出小姐为妻,这也算是替冷家挽回了几分颜面。
冷昭凝了片刻,见她并无抗拒,这才走到榻前落座榻沿。
她没有赶他,更没有不高兴,而是切切地凝视着他。
“今儿的事,是萧氏做得不对……”
他的音未落,华氏的泪已滑下,立时化成了两条泪溪,“我……不晓得哪里招惹了她不快,她竟要我的性命?呜呜……候爷,你还是别娶我为嫡妻了,你……就娶我为平妻吧,抬了她的位分。”
抬萧彩云为嫡妻,早前冷昭也是提过的,族长和族中长辈们没一个同意,萧彩云现在是平妻妻位分,至今她的名讳也不能入族祠、族谱,外头称的是平妻,族里却视萧彩云为侍妾。
冷昭的心顿时软成了一滩烂泥,一把将她揽入怀里,“婷儿,别胡说,你是皇后指的婚。”
“可是……候爷最喜欢的人是她。”
他曾真心喜欢过萧彩云,不知何时,这份感情已经变了味。
萧彩云一次次地触及他的底线,先是谎称她怀了身孕,再是逼他娶她。
他就像个傻子,一次又一次地被她玩于股掌之间。
他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当萧彩云给华氏下毒,他是真的恼了、怒了。
“婷儿,你别胡想,你才是我的嫡妻。”
拥着华氏,冷昭莫名地忆起了温彩,近来京城常听人提到温彩,明岁三月她就要嫁给慕容恒为妻了。
温彩从不曾对着他哭,她骂他,她给他娶绰号,她让他成为京城的笑话……
直至她离开,冷昭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看懂那个女子。
此刻,明明拥着的是华氏,他却觉得自己拥着的是温彩。
华氏哭啼道:“我……我在京城举目无亲,除了候爷
和太太,我也认不得旁人了。候爷,我不想死……”
“我不会让你有事。”他拥紧了华氏,突地吻上她脸上的泪痕,咸中带涩,心头一酸,一股莫名的火焰从心尖扩散开来,他更加炽烈地含住了她的唇。
华氏一凝,却没有抗拒。
她想:她原就是他的。
也许这样也好,她不愿与郑氏等人讲出的真相,也许她可以告诉冷昭。
冷昭吻得越来越炽烈,仿佛要把她也烧成一团灰烬。
侍女在门外侍立,未听到里头的说话声,倒多了一阵古怪的喘息声,“这……”她伸手欲推门,却见一边的丫头伸手止住:“你想找死?这个时候去打扰,也不怕候爷恼了。”
“可是姐姐,太太已经吩咐了,请华家人入京商议婚期,他们这样做……”到底是不妥。
丫头望了眼里头,“姑娘是名门世族家的小姐,这些规矩不比你、我还懂?”
这世家大族最是重规矩,虽说华氏是皇后赏赐给候爷的妻房,二人未拜堂成礼,就不该在一块。可是瞧这华氏,似乎并不在意这个。
丫头不由得一脸狐疑,怕是冷候爷不讲规矩,萧氏未过门,就做了他的女人,这也是听萧氏说有了身子才进的门,现在又来一个妻房奶奶,不照以前的例倒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就算是这样,华氏也可以拒绝的啊。
丫头乙拉了丫头甲回到厢房:“主子们的事不比我们有数,你莫要多事。若华家来人,自有新奶奶的陪嫁、陪房,哪里还会用我们服侍,惹恼了她,万一将我们发卖出去,岂不是得不偿失?”
丫头甲微微点头,“姐姐,你说她真是世族名门的嫡小姐?”
哪家的嫡小姐也干不出这样未婚先与男子在一走的事吧?
早前的萧彩云可不算,她是被休弃过一次的人。
丫头乙道:“我们只管照太太的意思服侍好她就是,至于旁的不是我们担心的事。”
俩丫头细听了一阵,见无人吩咐,坐在灯下做起针线活来。
上房。
郑氏听了郑嬷嬷的话,张着嘴道:“你说候爷留在华氏屋里了?”
这怎么可以呢?两个人还没成礼,更未完婚,他们怎就在一起了。
郑嬷嬷道:“太太要不要使人把候爷给叫回来?”
郑氏面露疑色:“她若做出越矩之事,莫不是庶女?”想到自家儿子娶庶女为嫡妻,郑氏心头就一阵不甘,“明儿使你儿子走一趟晋陵华家,到了晋陵先不入华府,将华氏的身世打听清楚了再去拜访。”
萧彩云不懂规矩,是因为萧彩云打小养在乡下庄子,无母亲教养。
这华氏怎的也不懂规矩,却偏生犯了这么大的忌讳。
早前对华氏的好感,这一会儿郑氏便轻浅了两分,郑嬷嬷立时宽慰道:“太太,候爷是担心华姑娘了,进去不多会儿就被华姑娘给赶出来了。”
郑氏“呃”了一声,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把握好分寸就对,要是他们婚礼未成,先有了夫妻之实,郑氏少不得要轻看华氏,这会子反而舒了一口气。“这女人啊就得自重,她没留端阳在她屋里过夜,便知她还晓分寸……”
华氏确实给冷昭尝到了一点甜头,任由他抱,任由他亲,却不许他完成最后一步,硬是在那当口将冷昭推出了房门去。
冷昭郁闷,这抱了、亲了,却不让得成。
华氏则想的是:容易得到的,就会不晓珍惜。
郑氏在心头琢磨一番,道:“明儿让你儿子带着聘礼、下人陪管家去一趟晋陵。虽说是皇后指婚,可这婚礼也得热热闹闹地办一场。”
郑氏近来可听人说,瑞王世子侧妻是在入府的次日就办了婚宴。那金氏乃是扬州的大户人家,金家在江南也是有头有面的,没几日金家已经来了人,前些日子金家给金氏补办一场添补嫁妆宴,那抬嫁妆的人龙队伍排了好几条街,那势头比瑞王世子慕容恩昔日娶正妻还热闹、风光,就连瑞王、瑞王妃也甚是欢喜,直说皇后娘娘给慕容恩指的这婚好。
华氏是家里的嫡女,华家在晋陵也是大族,名气比金家还要大,到时候华家会不会也给华氏一笔丰厚的嫁妆……
郑氏想着时,心头就跟着乐。
萧彩云的嫁妆就薄得不成样子,且那些嫁妆还是多刘家夺回来的。
近来皇后娘娘数次赏美人、配婚,先是瑞王府给瑞王世子侧妻金氏补办了一场热闹的添妆宴,之后新入太子府的贺兰良媛、周良媛娘家也在京城补办嫁妆宴,一家比一家办得热闹。这姑苏周家看着像是清贵人家,听说为了恭贺女儿嫁入太子府,光是嫁妆就花了三十多万两银子。贺兰家更是不甘示弱,贺兰绝父子直接拿出了五十万两银子来添妆,又大手笔地在京城给贺兰良媛添了不少的田庄、铺子。
一时间,但凡家里得了江南美人的人家,都会仔细打听自家得
来的美人娘家情况,一问清楚就与这“便宜亲家”联系,指望着亲家入京添补嫁妆。
郑氏在知道华氏的家世、出身后,高兴了好几天,心里盘算着华家就算不如早前那几家大操大办,这几万两银子的嫁妆怕也是有的。更重要的是,她需要让全京城的人知道“冷昭的嫡妻是名门嫡女的华氏”。
*
次晨,郑氏令郑嬷嬷到了萧彩云的院子里。
“太太吩咐,小奶奶心狠手辣,不可不罚,从今儿开始,小奶奶就迁往长庆候府佛堂陪老太太吃斋念佛。”
冷老夫人有多厌她萧彩云心知肚明,怕是折腾起人来,只会比郑氏更甚。
自小,算命先生便说她与长辈无缘,不仅应在娘家,更应在婆家。婆母、祖母皆看她不顺眼,只因她早前嫁过一回。
她不贪心,只要做嫡妻,有人疼,有人敬便足矣。
可是现下被人算计,还背上毒害未来嫡母的罪名。
萧彩云大声道:“我要见候爷!我要见候爷!”
郑嬷嬷道:“昨儿问过候爷的意思,他是同意的。小奶奶,收拾两身换洗衣衫,且去长庆候府陪陪老夫人吃斋念佛!请吧!”
任她愿意与否,郑嬷嬷招呼了两个婆子,强拽着萧彩云出了定远候府。
与其说让她去冷老夫人陪着吃斋念佛,不说是她做冷老夫人的服侍丫头。冷老夫人怨她让冷家坏了名声,变着方儿地折腾,半夜醒来便让她过去给老夫人暖脚,冷老夫人那冰冷的双脚搁到萧彩云的怀里,直冻得萧彩云发抖。
她自认经历了一回失败的婚姻,可再来一次,还是让她胆颤心惊。
“萧氏,明儿一早给我做红豆羹,我的脚暖了,你回去歇下!”
萧彩云应声“是”,将她送过来的时候,她的丫头一个也不许带。
她好不容易睡着了,冷老夫人身边的婆子又来唤她预备晨食,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只得起来。
日复一日,夜里总会唤醒起来服侍冷老夫人,或给她暖足,或替她捏肩,又或是陪她说话。一大早,又得起来服侍冷老夫人做早课,还得给她预备晨食。
萧彩云突地觉得,这日子比她初入刘府时更辛苦。
她感叹自己的命运为何如此坎坷,一出生没了亲娘,因生于二月又被家人所弃。嫁给冷昭,以为是一生的依靠,她来了这许久,连冷昭都没来过。
长久睡眠不足,疲劳过度,她在腊月初十这日终于病倒了。
冷老夫人许是怕弄死了她,想着到底是嘉勇伯的女儿,好歹请了郎中来。
萧彩云第一次祈祷上苍,让她的病不要那么快好。
腊月二十二,冷昭要迎娶华氏为嫡妻。
她多期望冷昭将她接回家去,在巴巴地期盼中,却没有等到他的到来。
腊月二十五之日,巧针来探萧彩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