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些,杨家也只有自认倒霉。闵氏唯有微微叹息:“算了,就当这是我们雁回命里的一场劫数。她渡过这场劫,往后就都是福了。只恨没人能还雁回一个公道。”
她也想为女儿讨个公道,甚至恨不得宰了那驾车的人。她也恨死了威远侯府的冷漠无情,她不信出了这种事,秦家的人就没跟霍家说一声——怎么说也在人家门前撞死了人罢?霍家却硬是能当成没有这回事。
可他们平民小户,又拿什么去向那些高门大户讨公道?坚持要一个公道,最后不但得不着公道,说不定真如表姐说的那般,带累全家人。
病床上的秦莞听着闵氏的话,朝闵氏微微一笑,虚弱地开口,声音甜甜软软的:“娘,我很快就好了,也不用要什么公道。”
闵氏闻言,落了一串眼泪下来,她的雁回就是懂事……
秦莞又阖眼休息。从此以后,她就是杨雁回了。虽然借着别人身体重生这事叫她觉得匪夷所思,但是对于这个新家,她真的十分满意,也十分感激上苍。
闵氏依旧守着睡着的女儿,两个儿子过来劝时,还是不肯走。
一个身着藕荷色掐牙背心,生得眉清目秀的小丫头,从厨房端来熬好的汤药。不等小丫头走到杨雁回床边,杨鸿已经从托盘里接过来那碗酽酽的汤药,又朝一旁的弟弟杨鹤比了个眼色。
杨鹤会意,走到病床前拉闵氏:“娘,你去休息吧,我和大哥喂妹妹吃药。”
闵氏忙道:“不用,你们都去念书吧,娘自己来喂……”
杨鹤有些发急:“娘,你看看自己的脸色,再这么耗下去,身体会垮的。”
杨雁回也睁开眼睛,虚弱地开口:“娘……你若累垮了,谁来照顾女儿,谁来照顾这个家呢?你……你若还要在这里守着,女儿便不吃药了。”
杨雁回尚未到十二岁生辰,说话做事比秦莞稚嫩很多。她的身体似乎还保留了对闵氏惯有的依赖和亲近,加之闵氏这些日子不眠不休的悉心照顾她,令她心中十分感激。有娘疼爱的感觉真好。
闵氏在女儿的“威胁”下,不得已,被杨鹤和进来的小丫头,连拉带劝扶走了。
杨鸿这才坐到床边,放下药,扶雁回坐好,动作十分轻柔小心:“今日有没有觉得好些了?”
杨雁回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她试着活动了下手指,确实觉着好多了。刚醒来的时候,她总觉得这具身体和自己的意识不搭调。但渐渐的,她便能运转自如了。这身体,总算像是她自己的了。
杨鸿在杨雁回背后塞了个枕头,让她坐得更舒服些,这才又端了药碗来喂她喝药。少年看起来十四五岁的模样,身板挺直,眸子清亮,着一件浅蓝色交领长衣,腰间一条褐色腰带,腰带上垂着一块样式古朴的玉佩。他看上去很精神,目光极是清润温和:“雁回,来,喝药。”
“大哥,苦……”杨雁回瞅了一眼药碗,不由皱了皱眉。秦莞素来喝不惯汤药,所幸也极少生病。偏巧现如今这身子也是个极为抗拒吃药的,这小动作,做来竟是极为自然。
少年听了她的话,眸子一亮。雁回自从醒来后,不像以前那样爱说笑,总是安安静静的,极少说话,这是难得主动开口叫了她一次大哥。
杨鸿笑道:“吃了药才会好,待身体好了,就不用吃药了。你若不肯吃药,身体便总也不好,我就得时时端着苦汤药来喂你了。”
杨雁回秀气的眉毛皱成一团,却始终不愿意乖乖就范。
杨鸿虽笑得温雅清和,说出的话就有些让人抓狂了。他将一勺药汁送到雁回唇边,道:“你再不喝,倘若你二哥进来,大哥也帮不了你了。”
若是换了杨鹤来,能捏着鼻子直接给她灌下去。
杨雁回深深叹了口气,死就死了,她蹙着眉,抿了一小口,只觉得嘴巴里一片苦涩,连肠胃里都苦得难受。
“好苦!”杨雁回一副惨兮兮的样子。
这时,杨鹤和那小丫头进了房里。看到杨雁回这副样子,小丫头叹了口气:“我若能替姑娘喝药就好了,我就不怕苦。可惜我喝了没用。”
那小丫头唤作秋吟,是在六岁上被卖到杨家的,和杨雁回比一般的主仆要亲近得多。上一次,若非车厢有些小,坐不下了,少不得秋吟也得跟着进京。
杨鹤则上前道:“你一口一口的喝,更受罪。我看还是直接将药灌……”
杨雁回看到少年靠近,已经下意识的捂住了口鼻,她已经因为吃药的事遭过一次罪了,不想再来一次。这位二哥哥,待妹妹可真是简单粗暴。
杨鸿忙对弟弟道:“她身体不好,你别这时候吓她。”
杨鹤同哥哥一般模样的打扮,只是衣服颜色略深。他生得浓眉大眼,比较像父亲,只是不如父亲和大哥性子温和。他道:“你这么喂,只会让她更难受。不如将碗搁到她嘴边,叫她一口气喝完。”
杨雁回心道,挨个七八刀是死,挨一刀也是死,还不如选个痛快点的死法呢。她深吸一口气:“好,我喝。”
杨鸿大喜:“这才对吗,我们雁回果然懂事不少。”
杨雁回就着杨鸿的手,一口气将药碗喝得见了底。只是药碗刚拿开嘴边,她便觉得被蹂、躏了一番的肠胃,翻江倒海一般难受,一张口就要往外吐。只是她嘴巴刚张开,一旁的杨鹤已经将手里一块看不清样子的果脯塞入了她口中:“快吃,甜的。”
杨雁回似能闻到那果脯的清香,她嚼了几口下肚,味道酸酸甜甜,肉质柔软,果然十分好吃。
一个果脯下肚,她便不那么想吐了,微微笑道:“很好吃呢。”
那温婉的笑容,温雅的语气,叫屋里另外三个人都怔了一怔————这哪里像是杨雁回的神情语气?
只是此时的杨雁回精神不济,无瑕顾及旁人脸色,竟未察觉他三人的变化。
杨鸿怔了片刻后,这才道:“是咱家果园里的大白杏做的。”
杨雁回依旧微笑着道:“咱家出的东西,没有不好吃的。”
说完,便又恹恹地靠在了枕头上。
她虽说身体虚弱,才喝了一碗汤药的功夫,就又觉得累了,可心底却是实实在在的开心。这个家并非大富大贵,但却和和美美。
父亲杨崎性子很好,尊重妻子,疼爱孩子,且无偏房妾室,两个哥哥也都很疼妹子。闵氏更是将女儿看做心头肉,两个儿子均无小厮侍读,唯独给女儿买了个丫鬟。
她的屋子也极其明亮舒适,像个人住的地方,还常常可闻欢声笑语。哪里像她以前住的那屋子,虽然又大又奢华,园子的位置却在背阴处,以至屋子里也不怎么亮,加之家具都是暗沉沉的,简直像是个坟墓。
不,那原本就是个坟墓,埋葬了她的大好年华,埋得死死的,将一切的美好、罪恶、冤枉都埋在底下,永不见天日。
杨鸿去扶妹妹躺下,又道:“雁回,我看你有些累了,再歇会吧。”
秋吟见状,连忙过去帮手。
杨雁回却轻轻握住杨鸿的衣袖,轻声哀求:“哥哥,我还不太想睡。”
杨鸿道:“大夫说了,你这些日子要多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