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原地目送了许久,回过神来后,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但愿是我多虑。”
昨日有雨雪,今早才晴,到了下午地上已经干了,只是屋檐尚有雪水融化的痕迹,门前积了些许落叶,一个老仆正低头在扫。
在他背后,朱红的兽头大门紧闭着,门上烫金的几个字“镇国将军府”,就是不曾有太阳,那字也闪闪发光。
此时,角门处进进出出人却很多,已是腊月月末,离年日近,府上杂事繁多,采买之物也不少。
正所谓辞旧迎新,房子里外都得打扫一遍,府上的私账也要再次清算,百家管事忙得是不可开交,偏偏又逢上大公子回来,立时唤小厮去请夫人,收拾房舍,打点马匹,满头是汗也顾不得去擦。
常近秋得了消息,从园子里一路走过来,自打听到说百里回府,她连王妃的请帖也未及看,转身就叫管事带路。
“他还带了个姑娘?”沿途听管事说完,常近秋微微愣住,知百里从上次宁夏一仗后性子就收敛了许多,早不爱随处拈花惹草了,眼下竟把一个女子带到家中,不必细想就已猜到几分,她脸上一喜。。
“不容易,不容易,这娃娃总算是开窍了。”常近秋深感欣慰的颔了颔首,忙又接着问,“那姑娘你看了么?什么模样?是哪家的千金?”
原本主子的事,做下人的不好多言,但听夫人都这么问了,管事也不得不答。
“……模样很讨喜,是个清秀可人的姑娘,就是瞧那打扮,像是庶民。”
一闻得“庶民”二字,常近秋脚步骤然放慢,渐渐收了笑,转而拧起眉。
“庶民?……家世可清白么?”
“这个,小人不知……”
偏厅里窗边的葱绿帘子半拢,一扇屏遮着后门,透过镂空的花窗可清楚见得那厅中的人物,一人身段颀长,单看背影就知道是自己儿子;另一个坐在他旁边,身子甚是纤细,套了件白毛绛紫的斗篷,瞧不清容貌,只觉得皮肤很白。
大约是听到动静,还没等常近秋踏进门,百里就拉着七夏站起身,嗓音清淡的,唤了她一声:
“娘。”
对面是位衣着华贵的妇人,风仪温婉端庄,举止不凡,神色间却还带着些许威严,光这么看着她,七夏就觉得心虚,不自觉朝百里身后躲。
之前脑中曾想过他带回来的姑娘会是什么模样,但看见七夏时,常近秋还是足足愣了半晌。这丫头年纪约摸十六七,脸蛋儿小,看着也显小,怯生生的,要说长相只算得上清秀。以往不是没见过比她漂亮的女人,百里却没动过心,想必不是因长相倾心的。
但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她也没看出这姑娘会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娘。”见她好一阵没言语,百里不着痕迹地拉着七夏,往前轻轻带了带,开口道,“这是小七,杭州客栈的老板,姓庄。”说完,还不忘低头给她介绍,语气轻柔:“这是我娘。”
七夏呆了呆,忙向她行礼:“常夫人。”
一个姑娘家竟还是客栈老板,素日里也不晓得什么举止,常近秋暗自叹气,也知道自己再这么瞧下去太过失礼,遂换上笑容,朝她点头:“原来是庄姑娘……”
乍然见面实在是不知说什么为好,这会儿问太多,似乎显得自己多疑了。常近秋只淡淡请了她坐下喝茶,随意问道:
“姑娘是家住杭州么?从前可有来过京城?”
“……我生在杭州,京城,很少来,只小时候随娘亲来探过亲。”
“哦……”她若有所思地端起茶杯,还没喝,想起什么又问,“不知姑娘令尊是在杭州做什么的?”
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七夏望了百里一眼,也没法隐瞒,“……我爹是个生意人,而且很早就没了。”
“那你娘……”
“我娘……听她说从前在宫里做过掌膳,现在……也没了。”
“哦……”意味深长地一个字。
无父无母,是个孤儿。
果然是平民出身,连个亲人也没有。
常近秋喝了一口茶水,就听百里在看似旁漫不经心地解释:“她还有姐姐,也在杭州。”
“是么?”她微微一笑,把茶杯放下,望着那边还在茫然的七夏,温和道,“听说那儿的清汤鱼圆味道很是不错,晚些时候我叫厨子做一道给你送来,瞧瞧我们府上的手艺合不合你胃口。”
七夏受宠若惊,急急瞧了百里一眼,见后者对她使眼色,赶紧应声。
“呃、呃……多谢夫人……”
“你既是不常来京城,大约对这附近也不熟悉。”常近秋还在微笑,“舟车劳顿也是累了,正巧快要过年,过些时日叫远之带你四下逛逛。”
“……谢夫人。”
向她礼貌性的颔首,常近秋又去招呼管事,“郁总管,庄姑娘的屋子收拾出来了么?”
底下的管事连忙答话,“回夫人的话,已经腾出地儿了,就在翠竹轩。”
“是么。”她听罢,转过头又对着七夏笑道,“那地方好,清静,景色也不错,窗外对着大片林子,早起还有鸟叫。你初来府上,怕是住不惯,挑这地儿也不至于让旁人打搅到你。”
“麻烦夫人了……”
尽管听她话语甚是亲切,七夏却左右觉得不适,可也说不出自己哪里不适。
这一席话吩咐完毕,常近秋才缓缓起身。
“庄姑娘且先坐会儿,我还有些话要同远之说……你随我过来。”后半句是对着百里讲的。他倒也不意外,茶杯一搁,回头在她脸颊上轻轻捏了一下。
“去去就来。”
七夏巴巴儿地望着他,默默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