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老天爷……还没那么大本事,夺了我的命去。”北千秋声音微喘:“不能……总让老夫吃苦,好不容易……有钱一回,漂亮一回……真真死不得……”
棋玉只当她是烧糊涂了,便哭的更厉害。
北千秋也让她这泪染上了几分悲伤——她怎么有个这么蠢的丫鬟,连大夫都不知道先请过来再哭……
☆、第4章 再逢
“怎么要在这等地方留?”谷铭站在阴凉下,伸出手指去戳同样和他乘凉的水云。水云被他尖尖指尖戳的疼,想着这男人连指甲都修的齐整,心里一阵恶寒,呸了一口道:“就你闲事儿多!”
“我可不经晒,老家整日山雾我都少见得太阳。”谷铭蹲在树边,不耐烦的扇着风。
“郡王去祭拜旧人,总要一会儿的。”水云往外迈了一步,离他远了些。
“旧人?老相好?”谷铭眼睛都亮了。
“怎可能——!是郡王幼时的救命恩人。”水云说了一句便不愿多说了,谷铭兴起两眼期盼的望着他,不断去拽他袖子,水云让他烦的不行,可阴凉地儿就这么大点,也不能跑出去吧。
他无奈蹲下来,低声道:“我是听家里老掌事说的。郡王幼时住在江宁,后来大了就要回长安,会长安路上恰逢淮水周边又是连绵骤雨,本来这边就老犯水灾,长公主带着年幼时候的郡王也困在了这边。郡王发了急症无人医治,幸好一同滞留的旅人难民中有位是千山上的道姑。”
谷铭听得起劲:“而后呢!”这种忠实的听众在水云当书僮的这么些年并不多见,他忍不住有几分得意。
“那道姑虽不精通医术却也懂些医理,身上又有仙丹。那仙丹也不多,道姑不但给了郡王爷一颗,还照料了几日。郡王才五岁,得了那样的急症竟然也好了过来,不得不说是那道姑身有仙气。道姑不但治好了郡王,还替郡王看了前程,说郡王虽富贵却前途坎坷,唯有谨小慎微心怀善念才得富贵安宁,如今看来倒是都不错……郡王倒是前途坎坷了些。”
谷铭一听什么仙丹,一个女道士还兼备江湖术士只能算起了命只想笑尿。他一个岭南人自然不明白中原人为何信这些,水云知道他是苗家出来的泥腿子,也懒得跟他解释千山是何等的名门正派。
“后来那女道士说有急事前去长安,长公主便荐了条近路,说是少些流匪能走得快些。那道姑武功过人自然不怕流匪,可估摸想着赶时间也从那条道走了。长公主想等着郡王身子好些再走,这头还没出发,就听人说她荐的那条山路因大雨塌了山石,压死了不少抄近路的旅人——”
“长公主再叫人打听那道姑却也没了消息,去长安也未曾听人说这道姑,只怕是死在了那路上。长公主自然觉得是自个儿好心害死了人家救命恩人,就命人在这淮水边修了个碑,左家人但凡路过,都要去拜上一拜的。救得是郡王,他自然要好好拜一下。”水云嘴里叼了片草叶说道。
“真会找地方,淮水边老是水灾也没人管,算是最乱的一片儿地了,在这儿弄个碑岂不要回回路过都经过这条一路流匪的路。”连谷铭也知道这处多是流匪。
水云哼哼了两声不说话,谷铭扫视那十几个侍卫,也知道虽然不能赢了一帮子草莽流匪,倒也不能让人劫了去。过了没一会儿,一身玄衣的左阳从树林中走出来,刚刚手里拿着的些贡品已然不在了。他有点奇怪的看着蹲在一块拉拉扯扯说话的谷铭和水云,便登上马车去。
水云让左阳那一眼瞧得老不舒服,搞得跟他和谷铭多熟悉似的,冷哼一声甩开袖子快步跑上马车。
谷铭就是脑子缺跟筋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迷迷瞪瞪的也跟着上路了。
这条路走出去也没多远便是个庄子,这庄子里老是受到附近山头流匪的骚扰,过得岂止不太平,大多的人都搬走了,远远看过去,空下来的庄子似乎随时都能让人一把火烧了。左阳也没掀开车帘,这十来年天下不太平,这种事儿太多了,便不想看了。
反倒是谷铭骑在马上避也避不开,他虽用毒杀人,却也有点犯恶心:“这味儿!多少尸身在这儿曝晒的都烂了。”
左阳本以为是个空村子,却没想到听见这么一句话,忍不住掀开车帘来。只看着虽不显眼,可那村中主道的水沟里,满是人的衣裳,那衣裳或是穿在一团烂肉上,纵然左阳上过沙场也不忍多看。
“这儿占山为王的草莽是哪一帮?平日里抢些东西,朝廷没多余精力管他们也倒是算了,如今干下这等勾当——倒是别再妄想着做他们的山大王了!”左阳说这话的时候后牙咬的紧。旁边侍卫说了个山名,左阳常年路过这里,也只是听说过,不曾知道这帮子流匪敢这般过分!
“也是听闻知府大怒,要绞杀这帮逆贼。”水云消息灵通,回答道。
“要绞杀这不还没动手,还要拖到什么时候!”左阳再怎么火大也管不了这事儿,他如今不能再绕路州府算账,自己手下也不过是十几侍卫不可能冲上山去,只咬牙咽下这口气。
左阳心里忍不住却想起了北千秋的那番话来。
水沟中双腿腐烂只能等死的小女孩儿,若那是北千秋,必定想尽办法也要活,可只能眼中映着天空,什么也做不了吧。北千秋换过那么多身子,中原混乱已有十几年,她这十几年定也不少做过流民,看过了许许多多的苦楚,才渐渐成了如今的样子。
他就要放下车帘时,忽然看到远远土屋边的沟渠里,一条细瘦的胳膊紧紧抓着沟边的尸块,似乎指节还在动弹。左阳愣了一下,连忙叫人停下车队。他叫几个侍卫围上面巾小心时疫,将那沟中的人拉了出来。是个十来岁的半大小子,浑身*的瘦的不行,或是在沟底又有些水,才躲过没被杀。那小子已经快不行了,似乎是听到马车的声音,拼出求生的意志,伸出手来才让人发现。
左阳叫人给那小子用布裹了,喂了些水,自然不能留在这荒村了,只得放在了那辆放杂物的车上。
“王爷倒是心善。”水云忍不住讥讽。
左阳想着,若是当初北千秋做难民时,也有人将她从沟里拎出来,给她治伤,她也会毫不嫌弃那身子,拼命要活下去。
看着那小子被扔在了车上,似乎还有几分气,谷铭万分嫌弃也给了点万用的药,他放下车帘说道:“许多善事想做,却背后代价太大。这件事不过是麻烦占了点地方,能救便救了,我没有拒绝的理。这点儿善心都不愿意发,那真是心让狗吃了。”
水云听得出来左阳这是说他,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这头处理个少年并不是大事,马车停顿了没多久就上路了,左阳未能剿匪,却好歹救了个人,他知自己有几分伪善,却也心里总算是让自己过去了些。
村旁山上有个身影钻进了树丛里。
“果然如曲先生所料,左阳已经将阿朝带上了马车。统主是否在左阳手中,阿朝一探便知。”灰衣人单膝跪地,一个瘦削的青衣男子盘腿坐在青石上,身后是十几名佩剑的灰衣人。
那人面色苍白,嘴唇略紫,长发披肩,正是曲若。
曲若眯了眯眼睛:“左阳应当看不出阿朝的破绽。看着侍卫并不过分戒备,先前又在路上停了一段,北千秋应当真的不在他手里。”
“统主前往西北一事也未曾与我们说过,否则也不会来不及救。我们也不能像曲先生一般辨认出统主来……”那灰衣人讷讷道。
“不怪你们,下头几个庄子都打点好,直接让左阳拉着阿朝回长安是最好。”曲若面色并不太好,身边人扶他站起身来:“统主估摸过几日该送消息给我们了,现在恐怕是被什么事情缠住不得脱身。”
这些灰衣人自然也是知道北千秋不死一事,点头随着曲若退下。
“先生何以如此了解左阳?先不说他为何从这条路走……更是他身为一个郡王肯救个难民也并不合理。”
曲若冷笑:“我从千秋耳朵里也没少听过左阳的事,这么些年来耳朵都要出茧子了,又算是见过的,连这些我也猜不透就是没长脑子。”
这灰衣人看他笑容便只觉得后背发凉。堂内传言曲先生早有杀左阳之意,果然是……
左阳本意是到了大些的庄子,将这少年放下,却没想到沿途的医馆没几家开着的,就算有开着的,也大多药材不多,更不肯留人。水云想拿些银子打发这少年,那少年却说自家有个远亲在长安做些买卖,求大人捎带一程,只要进了长安便下车,日后自然想尽法子报答。
左阳还会差他的那份报答,想着流民进长安难上加难,这小子恐怕也只有个长安的远亲可以依靠,他也话少不乱动不乱看,带上一程到长安也没什么的,便应下了。只是叫谷铭和侍卫看着些,若这小子过分好奇就赶下车去;再若是身份可疑,便让谷铭了无痕迹毒死罢了。
这话放下来,水云才解了火。
快马加鞭,不过些日子便赶到了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