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对朱成钰的厌恨叠加,刚才那一箭透胸而过的时候,其实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意。可这并不是她的目的,她要的是朱家和沈家的龃龉——大人们的事情她没法插手,但孩子间的矛盾嫌隙,可以成为大人怀恨的源头。
徐朗最先和几个家丁赶到。朱成钰伤得不轻,有那些家丁在,徐朗也不去干涉,自有人帮他处理伤口,然后抬回山庄。沈从嘉惊慌失措的跟在后面,一叠声的叫着“成钰兄”。
人群很快离去,徐朗比他们慢了几步,低头问琳琅,“你讨厌他?”
琳琅诧异,抬头看他。四目相触,琳琅有些心虚的低下头,徐朗那股隐然的压迫感觉又来了,纵然她活过一世,对着他肃然的目光时,竟还是落了下风。何况听那意思,他似乎已看穿了?
她绞着衣襟,犹豫要不要坦诚相告,徐朗已经道:“我是跟着锦绣过来的。”所以他看到了琳琅在朱成钰跟前的演戏,看到了那巧合的射伤。朱成钰和沈从嘉身在局中或许不明白,徐朗在旁边却是瞧得清清楚楚。
琳琅“嗯”了一声,知道瞒不住,便不掩饰。或许徐朗会觉得她坏吧,处心积虑的重伤朱成钰,却又作出慌乱情态,可她只能如此——要挑起沈家和朱家的矛盾,还不能连累秦家。
何况朱成钰那样的人品,只射一箭实在太便宜他了!若不是碍着秦家的处境,琳琅甚至想亲自挽弓搭箭,以泄心头愤恨。
徐朗见琳琅不说话,便半蹲着身子看她。
“六妹妹,这样太危险了。”徐朗说,“你如果讨厌朱成钰,让我出手就是,你这样以身犯险……”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握住她的肩膀。刚才因为好奇才躲在暗处没有出现,沈从嘉那一箭射过她的附近,虽然知道不会伤到她,却也令他提心吊胆。为了配合她演戏才迟迟现身,可刚才那样的情形徐朗不想看到第二次。
且不论朱成钰在她身边居心叵测,这乱世茅草堆岂是她能乱跑的地方?山里野物不少,若是她不慎碰上了,当如何是好?这丫头也太大胆了!
徐朗的性格中有漠北汉子的坚毅,平时或许能轻松谈笑,这样严肃正经的时候感情反而容易深藏起来。心里诸多担心,却拙于表达,只是沉着脸道:“往后不许再冒险!”
琳琅抬头偷偷瞄他的神色,似乎没有生气?略微忐忑的心放了下来,她唇角浮起笑意瞧他:“徐二哥不怪我?”
徐朗沉着脸不说话。怎么不怪?当然怪她!怪她小姑娘家以身犯险,却不知道求助于他,难道他说的做的还不够明白么?可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粉嫩的脸蛋时,坚硬却在一点点垮塌,徐朗默了半天才道:“伤着没有?”
“我没事的。”琳琅小心翼翼,“咱们回去吧?”
徐朗不回答,看着周围乱石堆积、茅草丛生,再看看她已然凌乱的裙角绣鞋,捧起她的手掌看了看,果然掌心蹭破了皮,他拿指腹轻轻触摸,“疼吗?”
他的指腹因为常年练剑持弓而有薄茧,碰到她柔嫩的掌心时显得粗粝。可他显然是小心翼翼的,将触未触,有点痒,触及伤口时又有点痛。琳琅第一次为徐朗的触碰感到异样,摇头道:“不疼。”
徐朗转头看锦绣,锦绣心虚的低头。
“我背你吧。”他蹲身将后背对着琳琅,不容拒绝。
琳琅咬了咬唇,看着那陡坡上的荆棘时终究心怯,乖乖趴在他背上。
记忆里,很小的时候她会缠着贺卫玠和贺文湛背她,长到五六岁懂事之后就没有过了。她将手臂环在徐朗脖颈间,少年的背虽没有成年男子的宽厚,背她这个娇小的姑娘却绰绰有余。他似乎总有一种力量,让她觉得踏实心安。
徐朗埋头走得稳当,小姑娘的发丝滑下来,在他耳边蹭来蹭去。那一缕青丝是剪不断的绕指柔,撩拨起他隐秘的心事,他侧耳细听,琳琅的呼吸清浅匀称,近在耳边,想起刚才她的细心布置和假装惊慌的样子,又觉得可爱顽皮,不由问道:“解气么?”
“啊?”琳琅这会儿在发呆。
“不解气的话,我再帮你出气。”沙场上磨砺过的人,生死都经历过,寻常小伤早已习惯,朱成钰的那一箭在他看来完全是小菜一碟。不过琳琅这样出手,他终究好奇原因,“朱成钰怎么得罪你了?”
“他……调戏我!”前世的事情不能说,这个理由却也属实。
徐朗脚步一顿,暗暗咬牙。他竟然不知道朱成钰还有这狗胆!
到得山庄附近时徐朗才将琳琅放下来,山庄里已然乱作一团,他们进去时朱成钰的伤口已然处理完了,正在昏睡。旁边朱含香抽抽搭搭的哭个不停,沈玉莲也跟着哭,沈从嘉脸色惨白,一语不发。
赏秋的事就此中断,管事忙着安排人手送公子姑娘们下山。君煦和徐朗他不敢得罪,点头哈腰的赔了几句罪,到沈从嘉那里时却没什么好气,虽然碍着对方是客而敷衍,那神态语气里多有责怨。
琳琅和秦蓁携手往外走,秦蓁被朱成钰那伤惊得不轻,又担心琳琅安危,怨她不该去山里乱跑。琳琅不能实说,只得赔罪请她宽心。
今儿的事情出奇顺利,接下来么,她只要留神沈家和朱家的动向就是了。适当的时候,煽风点火也是可以的。
☆、40|
因朱成钰负伤后不能马背颠簸,便将朱含香和沈玉莲的马车给他用。山里毕竟诸事不备,下山时四个小姑娘同乘一辆马车略嫌拥挤,朱含香和沈玉莲抽抽搭搭的哭个不住,秦蓁在那里柔声安慰,琳琅面对沈玉莲时还好,对着朱含香却万万却做不出这态度来,索性骑马下山。
她原本只在徐湘的指点下学过半天,骑马的功夫还不娴熟,徐朗怕她有闪失,便贴身跟着护送。
到了山脚下便有丫鬟婆子们用的马车,给朱含香和沈玉莲拾掇一辆出来,琳琅依旧与秦蓁同乘。君煦等人少不得要跟过去瞧瞧朱成钰的伤势,琳琅和秦蓁便先行回府。
节度使家的公子狩猎负伤,自然是惊动了不少相交的人家,是以消息传得极快。吴氏也前去探看过,据说那一箭刺得又深又重,险些伤了琵琶骨,一两个月里朱成钰是不能乱动弹了。
吴氏说完了叹息一声,琳琅也跟着惋惜,问道:“那沈家那边呢?”
“从嘉那孩子也忒莽撞,这回把人伤成那样,说是回到家里就被打了一顿。沈司马带着他去朱府赔罪,在朱大人跟前跪了大半天,又被朱夫人数落责怪了很久。”吴氏摇头,其实在她看来,小孩子们一起玩,偶尔不慎受伤也是有的。沈从嘉又不是故意射伤朱成钰,朱夫人那责怪沈从嘉其实也没道理。
琳琅听了暗笑。朱夫人那性子她再熟悉不过,仗着夫君位高权重,向来都是横着走的。在外人跟前装的端方,私底下却嘴碎护短,是个得理不饶人的。琳琅上辈子伺候这位婆婆时,可没少领略她数落人的本事,这回沈从嘉重伤她的爱子,那一通数落应该够沈从嘉受的。
琳琅有心探一探情况,便和秦蓁一起往沈家去,想约了沈玉莲同去朱家。
寻常秦蓁偶尔也会去沈家找沈玉莲,门房认得她,便直接带着两人往里走。
到得沈玉莲住处时,就见她眼圈儿红红的,显然刚刚哭过。秦蓁问她是怎么了,沈玉莲抽抽噎噎的道:“刚才我爹又打我哥,娘护着我哥,他们就吵起来了。”她素日里跟朱含香走得近,和秦蓁的关系也不差,这会儿心里委屈,抱怨道:“又不是我哥一个人的错,凭什么全怪他?”
“是为了先前朱公子的事么?”秦蓁一猜即中。
沈玉莲点头道:“琳姑娘,那天你也在场,想必是看见了。当时我哥已经射了箭,是朱大哥突然冲出去才被伤了的是不是?琳姑娘你给评评理,我哥又不是神仙,射出去的箭哪能收回来,凭什么现在错处都推给他了!”
琳琅自然是要实话实说的,“我虽没瞧清楚,不过再怎么样,断没有瞧见有人还故意放箭的道理,想必你哥哥当时也没料到朱公子会突然冲出去。你别委屈了,跟你爹爹说清楚就是。”旁边秦蓁帮着擦眼泪儿,表示同意。
“解释?爹爹哪里会听!我哥解释了好几遍,越解释他越生气,我娘帮着解释,他居然连我娘也数落。”沈玉莲委屈得眼泪直往下掉,气哼哼的道:“不就是位高权重么,他们也太欺负人!”这就是把怒火转向朱镛夫妇了。
琳琅瞧着势头不错,就又和秦蓁宽解几句,见沈玉莲这般态度,显然是不肯去朱家的,秦蓁也觉得掺在这事儿里不好,姐妹俩一商量,依旧打道回府了。
临走时沈夫人来瞧沈玉莲,正好碰见她俩,便拉住琳琅问当时的情况,琳琅如实相告。沈夫人虽没说什么,瞧那脸色却也是气得不轻。
不过想想也是,若此事错全在沈从嘉,那么朱家无论怎么数落责罚,沈家恐怕都能忍受。可当时分明是朱成钰自己跳出来受箭,怪得了谁?就算沈家最初心存歉疚,在朱夫人那一通数落之后,肯定也不乐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