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展明听了这等荒唐话,简直头疼。看来这位舅爷的猫腻不小啊!他道:“舅舅是总掌柜吧。”
刘大道:“是啊,府外的事,舅爷早已一手遮天了。”
高展明合上账本放到一旁,道:“我想见舅舅。”
刘大忙道:“恰好今日舅爷正在府里呢,爷一回来就查账,我都忘了这事了。他比爷早来一会儿,现应该还在夫人房里。”
“哦?”高展明挑眉。那可真是巧了。他起身道,“那我现在就去!”
高展明说做就做,立刻往唐雪住的院子走去。院子外面有两名婢女守着,见高展明来了,便向他行礼,要入内通报。高展明制止了她们,低声问道:“母亲和舅舅在里面谈话?”
婢女忙应道:“是。”
高展明道:“我有事要找舅舅,你们都下去吧,去弄两壶好茶来。”
那两名婢女不敢不听高展明的,行了礼便退下了。
高展明轻手轻脚地走进院子里。屋外并没有其他仆从守着伺候,看来唐雪和那位舅爷正在说体己的私话,把人都支开了。高展明并没有立刻敲门进去,而是悄悄来到门外,偷听屋里的谈话。
屋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应当就是他的那位好舅舅了。只听那人道:“姐,你这府里是一日比一日衰败了。我今日来,外头的那些奴才见了我竟然不行礼,当做没见着一般走开了。可怜姐夫去的太早,留下你无依无靠。他们不将我放在眼里,其实是不把姐姐你放在眼里啊!真不敢想象我不在的时候,那些奴才究竟是怎么怠慢你这位主母的!”
唐雪道:“乾儿,如今这样的情势,我又能怎么办呢?”
唐乾道:“姐姐,你就是太软弱了,才被他们欺负了去。要我说,一两个小奴才,若是没人教唆,怎会有这样的胆子?定然是上头有人给他们撑腰呢!我早就跟你说过,你们家管事的家丞刘大不是什么好东西,府上的奴才都是他调教的,奴才不知礼数,实则是他有意给姐姐你下马威啊!”
唐雪道:“他毕竟是从小伺候元青到大的,元青在世的时候,十分信任他,把府上的事都交给他打点,元青去世,丧葬事宜也都是他经办的。他管事都管了二十多年了,是府上的老人,我又能怎么为难他?”
唐乾道:“姐!你太善良,也太软弱了!就是因为你这般忍让他,才让他越来越有恃无恐!是,刘大是姐夫从高府里带来的,他是高家的人。这天下第一的高家,你为他们延下子嗣,他们却根本没把你们孤儿寡母放在心上,这么多年来,他们挥金如土,叱咤风云,你们孤儿寡母却过着这般清贫的苦日子,你心里就没点怨恨?你都多久没有置办新的首饰了?”
唐雪只是叹气。
唐乾道:“姐姐,你别再犹豫了。姐夫一去,他们高家心里就再没有你们母子了。我们唐家落难的时候,安国公或是太后,无论谁动一根小指头也能救我们,可他们却眼睁睁看着唐家被撤去爵位,他们的狠心,难道你还看不明白?真正心疼你的,还是我们唐家人啊!这些年,要不是我替你打理府外的营生,只怕那点营生也早被人盘剥光了。就这样,刘大还三番四次为难我,暗示我给他送好处,不然就要造谣诋毁我私吞了外面的收益!这样的人,姐姐你怎么还能容他?!”
唐雪犹豫道:“可若是撤了他,府里的杂事,又该交由谁来打理?”
唐乾忙道:“姐姐放心,你和明儿的事,我一向都是最放在心上的。我早就想好了,我给你举荐一个人,是我的一个表侄,他去年娶了唐隆的女儿,因此也算是我们唐家的人。他自幼最善经营之事,一定能将你们母子的生活照料的妥妥帖帖。”
高展明在外面听得出了一身冷汗。先前养伤的一个月里,为了弄清楚自己的处境,他曾经偷偷看过族谱。若是普通人家,族谱里往往只有父系一支。然而高家却不是寻常人家。高展明的父亲高元青是高家嫡子,身份极高,他迎娶的妻子是武安侯家的嫡女,高家极其看重姻亲的身世,因此府上也存了唐家的族谱。高展明记性极好,看了几遍就将父母双方的族谱背熟了,家中有哪些亲戚他心里都清楚的很。
他原先不贸然进去,而在屋外偷听,是因为他不清楚这位舅爷究竟是哪位舅舅,听到唐雪呼唤那人乾儿,他才知道这位好舅爷原来是唐乾。
唐乾是武安侯家的一个婢女所生,那婢女身份太低,无权抚养子嗣,因此唐乾出生后便被交由武安侯的正妻——也就是唐雪的亲生母亲抚养。因此唐乾虽然是唐雪同父异母的庶子,但因自小和唐雪一起长大,两人的关系十分亲密。
由于高元青去世的太早,因此唐家虽然结了高家这门姻亲,但是没了女婿,这门亲戚就攀得不怎么牢了。高展明在民间的时候就听说过唐家的事,七八年前武安侯由于同一位逆臣走得较近,惹了圣怒,于是天子一怒之下削去了武安侯的爵位,唐家就此没落了。唐乾原本就是庶子,又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武安侯倒台后,唐乾无处可去,便到姐姐这里来找差事,凭着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以及唐雪对他的信任,最后竟然爬到了总掌柜的位置,把高展明家所有外业全数揽在手里。
高展明当年也是在商界摸爬滚打过的,刚才唐乾那些说辞,尽是些一面之词的虚话,说什么有奴才对他无理,却不说是哪个院子里的那个奴才;说刘大威胁他向他讨钱,时间地点也不说,全凭他一张嘴忽悠。更可怕的是,唐雪竟然对他的说辞照单全收!他的这位母亲,究竟软弱愚蠢到了什么样的地步?!看来他们家会沦落到今日这样困窘的地步,高元青的早死是一部分原因,而唐雪的无能亦是极大的原因!
高展明再不能听下去。他深吸了一口气,挺起胸膛,用力地叩了叩房门。他可一定要好好会一会他的这位好舅舅,看来翻身的第一步,就要从这位舅舅身上下手了!
第六章 谁拿他当傻子,他就一定会叫那人付出代价的!
原本唐乾忽悠姐姐忽悠的正在兴头上,眼见姐姐就要跳进他挖的坑里,这时候突然外面有人敲门,着实将唐乾吓了一大跳,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
唐乾警惕道:“谁在外面?!”
高展明道:“是我。”
唐乾和唐雪都是一惊,唐乾忙起身将房门打开,看见站在外面的高展明,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松了一口气,堆起笑脸道:“明儿,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外面的丫鬟怎么也不来通报一声?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唐乾原本还担心刘大安插了人在外面偷听他们谈话,那敲门声气势汹汹的,他差点以为是刘大来找他算账,没想到来的竟然是他的好外甥。他一向对唐雪说,高展明是天之骄子,那些钱财营生的庸俗之事不该拿去打搅高展明,于是唐雪就从来不把那些事说给高展明听。高展明也不关心这些,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里研究诗词书画,这个外甥实在太让他放心了。
唐雪亦吃惊道:“明儿,你不是在学里念书么,怎么又回来了?”
高展明不慌不忙走进屋中:“我身子不舒服,因此告了三天假回府。听说舅舅来了,我特来向母亲和舅舅请安。”说着像模像样就要行礼。
唐乾忙扶住他,笑道:“你身子不舒服,还行什么虚礼,快坐吧。”扭头又对唐雪抱怨道,“姐姐,你瞧明儿都让他们高家折磨成什么样子了!前阵子不分好歹就是一顿棍棒加身,那高家的子弟,便是旁系庶出的,哪一个吃过这种苦?!敢情他们从来没将明儿当成是高家的人!”
唐雪心疼地握着高展明的手,听着唐乾在一旁添油加醋的挑拨,连眼泪都快滚落下来,哽咽道:“明儿,你是不是又病了?”
高展明很平静:“我没事。只是学中有些烦心事,因此想回来住几天。”
唐乾又赶紧道:“是不是你的那些堂兄弟又欺负你?我就说……”
高展明打断道:“舅舅说的是极了,我在学中,一日不得安宁,我虽是高家嫡子嫡孙,只因父亲早逝,竟沦落到谁都可以欺凌的地步。”
唐乾一愣,没想到高展明竟然会接着他的话往下说,因此愈发来了气势,慷慨激昂对唐雪道:“姐姐,你听见没有,他们高家的人都是些狼心狗肺的!谁是真正心疼你们的自家人,你心里可一定要弄明白啊!”
唐雪一句话不说,只顾着抹泪。
高展明不慌不忙道:“舅舅说的是。我如今也快十七了,我想着,宗学里的日子实在太苦,要不然,我便辞了,也省得受那些人欺负。以后我在家读书,家里的事,也好帮衬着些。”
唐乾听了高展明的话不由一惊,立刻否决道:“这怎么行!宗学不能不去啊!”当初高展明去宗学念书,也是他极力促成的。高展明这个外甥,性格古怪自闭,虽然他从前并不插手家中的钱财营生之事,但是他却并非和他母亲一样的软弱没主见的蠢货。他在宗学之中,好歹管不到家里的事,可他要是回来了,家中的事难免要做点主,那时候自己的掣肘可就大了。
高展明微微挑眉:“舅舅不也说,高家的都是良心狗肺,我在宗学里只能受人欺负吗?既如此,我还不如争口气,再不去碍他们的眼。”
唐雪听了这话,心疼极了,犹犹豫豫道:“明儿,若你当真熬不下去,那就……”
唐乾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迭声反对,道:“明儿,这就是你糊涂了!你在学中,好歹有饱学之士教你读书,你也能和你那些兄弟攀上关系,对你日后的前途都有大有裨益的。你如今是要吃些苦,可是目光得放长远着些,你刻苦读书,好好和你那些兄弟相处,日后定能飞黄腾达,今日欺负你的那些人,明日都得跪在你跟前向你讨饶呢!”
唐乾见高展明不做声,又转向他姐姐唐雪道:“姐,你说是不是?高家人虽坏,可明儿好歹也是高家的血脉,高家到底不能弃他于不顾的。如能在安国公那里念书,和他的那些堂兄弟们朝夕相处,多少也有个情分,以后若能帮他在朝上谋个差事,你们母子这些年的苦日子就算是熬到头了。更何况,他在宗学中,平日一切用度都是安国公出资,为咱们省下不少花销,还能叫你多添两件首饰。明儿若是回来了,那些公子少爷定然不会来看他,时日久了,他们就愈发生疏了,以后若有一二小事想托人帮忙,这人情都托不上了!”
唐雪又犹豫了,看看自己的儿子,又看看自己的弟弟,咬着唇半晌拿不出一个主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