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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1 / 2)

“终于怕了么?害怕米分身碎骨?这是你将为此付出的代价,也是你唯一的价值。”我缓缓抬起手,作指示,“都看清他坠落的方位,无论死活,循着他落海的方向,被海水卷走的流向,去寻找凤君!”手势落下,叔棠睁着惊恐的眼,带着不甘与愤恨,跌落一步之遥。

我转身走下断崖,海风从身后席卷,仿佛无数的魂魄在怒号,吹起我的发丝与衣衫,露出脸上可怖的刀痕。此刻的我,大概也与厉鬼无异,不然,我的臣下们为什么畏惧地白了脸,不断后退,躲避我的视线。

终于也有耿直大臣,比如苏琯,带着玄铁令从赤狄迎回了贵妃与赤狄一万大军,便留在了我身边,此际对我葬送叔棠之举有些不认同:“陛下如此复仇有何意义?叔棠作为挟制裴柬的筹码,尚有可用之处……”

“筹码都见鬼去吧!朕复仇,朕泄愤,朕生杀予夺,还需顾虑什么?!”怒声呵斥,又俯身吐出一滩血。

“陛下!”苏琯惊住。

一件棉衣披到我身上,柳牧云将我裹得严严实实,丝绢抹去我嘴边血迹,手指拂开我垂下的乱发,视线凝在我脸颊,看了一会儿,再以发丝遮掩。

“陛下坠马跌伤肺腑,宜静养。”

简单交代完,柳牧云带我离开海崖,住进临时搭建的军营里。营内各种混杂的药味弥漫,我已渐渐习惯。他扶我躺下,拂开发丝,清理脸颊,再以药膏涂抹:“叔棠生如蝼蚁,死不足惜,一切都是他罪有应得。由他引路,定会寻到一点线索。睡吧,余下的事情交给贵妃。”

我闭上眼,想在梦里寻找蛛丝马迹。几次他有危险,我都能梦见,这一次,可不可以再给我一点启示?

“公子,陛下将怀王……推下了一步之遥……”

“什么?”是母妃的声音。

“陛下用怀王坠落的方向,寻找凤君……”

“罢了!”重重一声叹,“那可有发现?可有线索?”

“……有是有,可是……”

“还可是什么?有线索还不早说?快说!”

“……怀王坠落断崖,已然摔死,东夷王子领兵下海搜索,循着怀王尸骨的流向,在海底十几丈的深渊捞到了……怀王胞妹阿宝的尸骨……”

“然、然后呢?可有其他?”

“以及……阿宝怀里抱住的……被深海鱼啃食殆尽的……一颗头颅……”

“……”

“公子你没事吧?!”

我昏沉中听到帐外的对答,顿时沉入更深的昏迷,再也不愿醒来。

☆、第116章 陛下巡幸日常一五

东海滞留三月,打捞进入尾声,再也寻不到一点蛛丝马迹。而那颗打捞起来的头颅,被母妃处理掉了,我也拒绝承认那是凤君。虽然心中并不愿意接受,但还是被这一噩耗击得日渐消沉,每日都不想说话,浑浑噩噩度日。

政事、军事,全由母妃代劳。父皇在京中总揽全局,得知母妃归来的消息,当即便招母妃回京,母妃不放心我独留东海,便同我一起滞留在外。

这三月的清醒,全赖柳牧云不着痕迹地用药,既消了我脸上的刀痕,又能令我行卧如常,保有一点精力。一步之遥的近海区域,我已走过了无数遍,也做了无数次的试验,从牲畜到死囚,从海崖上坠下后的结果,全都无一生还。

打捞的士兵与百姓日渐懈怠,谁都不再抱希望,近海没有,深海之中便更无生机。

苏琯拟好了发丧诏书,存了数月才敢呈上,我当即撕得米分碎,再也没人敢提丧仪之事。

然而拖了数月,母妃对我的纵容终于是到了期限,下令班师回朝,不容反驳。我在东海丢失了凤君,我怎么好一个人回去?我若就此离去,岂不是默认了他的永久离去?默认了这场生离死别?我的自欺欺人便也再坚持不下去了?现实迫使我低头,迫使我接受,时隔三月后,再次感到撕心裂肺。

从来没有这样难过,三年前同他一起坠崖的时候没有,三年后遇上施承宣再离开施承宣的时候,也没有。我开始恨自己为什么没有陪他一起下去,恨母妃为什么要拦我。

曾经不知所爱,直到失去,才觉万念俱灰。如果从民间将我接回的代价是永远失去他,我宁愿从来没有回来过,我宁愿流落四海天涯,食不果腹,衣不御寒,我宁愿从未遇见他,我宁愿以毕生荣华换他安然终年。

累了,倦了,心灭了,被母妃抱上马车,一梦到京华。

京城迎帝驾,这场为期数月的亲征才正式收尾,于国境来说,是凯旋,于我来说,输了他,纵然赢得天下,亦是溃不成军的一败涂地。

太上皇亲自来迎,与母妃一别三年再相逢,可谓执手相看泪眼,只是顾着我的情绪,并未表现得太明朗,别后长短也压下未叙。

对于父皇的大计谋略,我已不愿追问。裴柬谋逆,自有大理寺审讯,得知叔棠已亡,他于监牢内自缢,终结了他愤懑的一生。谋反余孽一律遭诛,原要连坐九族,我划掉了大理寺判决上的九族之诛。

百官称我宅心仁厚,他们不知我心中侥幸的一厢情愿。

广化寺,曾经姜冕祈求过的地方,如今换了我,跪在佛前,日夜祝祷,对佛发愿:愿宽厚刑律,泽被苍生,换他一线生机;愿内政修明,厚德载物,换今生再逢一会。

恒河亿万沙,我的心愿如那亿万沙数中的一粒,渺茫而妄想。

过去、现在、未来三世佛前,曾经我于燃灯佛前搁下过去事,如今我于弥勒佛前许下未来事。

三世佛堂,我点燃三千盏佛灯,念三千遍祈愿。

半年过去,朝政走上正轨,轻徭薄赋,不事征伐。西北茶马司设立,与赤狄贸易往来,东都海盐官营,设立均输平准官,平衡市价。皇叔自请率军常驻边境,而将京师防卫交予母妃,我准其奏。

太医哥哥的归隐计划因我而一再拖延,起初他怕我轻生,不敢离我左右,后又怕我对凤君不死心,不敢贸然离去。

母妃谢庭芝,恢复了谢氏之子的身份,以皇太夫之位居太上皇后宫。父后归来,宫廷气象顿换,谢氏一族因外戚之身,避讳朝事,远离庙堂。

西京失去一子,老太爷失去最宠的嫡孙,伤心过度,亲笔传信,向朕索要嫡孙或嫡重孙,字字情真意切。我弄丢了他的嫡孙,又如何还得了他的嫡重孙?

我常在夜里哭一回,弥泓也知晓我难过,对我整日整夜逗留留仙殿也无抱怨言辞,甚至在第二年梨花盛开时,帮我在树下收集梨花。

我照着西京秘方,酿制梨花酒,制作梨花糕,熬煮梨花羹,在无数次的失败后,终于做出了秘方所言的味道。我舍不得吃,弥泓也不贪嘴,倒是华贵经常出没,夜里偷吃。她不懂生离,亦不通死别,如同当初的我,只知口腹之欲。

我把鹦鹉红伶养得很肥,因为它会重复他说过的话,无论是他伤心时,还是快乐时。我用红伶重温他曾经有过的心境,回回泪流满面。

太医哥哥给我诊脉,说我思念过甚,已然伤身,需修养一段时日。身上的婴儿肥尽皆消去,衣带渐宽。朝事推到了凤仪宫,苏琯代我处理朝中琐事,我以修养之名,再赴东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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