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云观位于京城西郊,离京城三十里,韦贵妃这一去,少不得要在观中住上一夜,当然了,若是贵妃兴致上来,就是小住个三五天都有可能。
反正后宫中,就是贵妃最大,从前太后在世时,韦贵妃还有个忌惮的,自从五年前太后薨逝,韦贵妃几乎已是后宫中的无冕之后了。
若非韦贵妃出身太差,娘家是开酒楼的,而且并无子女,现下怕是早就把名存实亡的皇后拉下了马。
当然,既使这般的风光荣宠,贵妃凉凉也不是想出宫就出宫,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只有红云观这般全是女子的皇家道观才可以去。
御书房内,坐在御案后翻阅奏章的皇帝陈恒,听到贵妃去红云观给皇后娘娘请安,并祈福祝祷之事,不由得微微一笑。
果然不愧是自己宠爱多年的贵妃,知道这些日子,朕心情不佳,不愿再涉足凌波宫,可又怕自己觉得尴尬,这才以向皇后请安为名,远避了出去吧?
陈恒眼瞧着还有小半的奏折未阅,又都是内阁分过类,不是什么重要的,便指了对内侍吩咐。
“将这些给东宫送去,着他尽快披阅。”
他年过五十,房事上都有些不济,何况这些烦冗的国事?
太子已是壮年,早先也曾是陈恒看中,带在御书房,手把手地教出来的,那会太子聪慧能干,酷肖自己,他还是很骄微自得来着,可随着时间推移,太子日渐沉稳,贤名昭昭,朝野一片赞誉,而他却日渐老迈,精气神也每况愈下,陈恒的心中,就开始微妙了起来。
享受过至尊权力在握的滋味,就很少有人能舍得真个放手,除非他是圣人转世。
陈恒当然不是什么千古圣君,因此而恋栈皇位,隐隐地对自己几个成年皇子开始有了防备猜忌之心。
可是防备归防备,生老病死,自然规律,这世上,哪个做皇帝的乐意死,哪个不想向天再借几百年?
“圣上,参茸汤已备下。”
贴身大内侍带着小太监恭敬送上陈恒的每日一饮。
陈恒在数年前头一次感到力不从心之时,就十分注意补养。
身为皇帝,富有四海,想要什么珍稀大补之物,自然是应有尽有。
这参茸汤,乃是取百年人参,和初生梅花鹿茸,再加数种珍贵药材配伍而成。
效用嘛,自然是却病延年,养气宁神,固本保元。
只不过,味道不佳,圣上每次都是皱着眉头喝下的,如今却是眼也不眨,只等小太监试过药之后,便痛快地几口喝干。
为了能永葆青春,老皇帝也是拼了。
接过清茶来漱去口中的苦味,陈恒挥挥手,书房内其他人都知机地退了出去,知道圣上是有什么私密的话,想要对这位随身总管太监陆公公说了。
陆公公年纪也不小了,虽比陈恒小上十来岁,然而看着面容却比陈恒还要老上一些,此时见主上有话要说,便微微躬身,做俯首侧耳状。
宫中浮沉这么多年,能在众多内监中爬到圣上身边第一人的位置,陆公公自是人精中的人精,其实早就在心里猜出了主上在为啥事闹心,不过却是不敢揣摩圣意地静等着主上发话。
“四全啊,太和城那边可有什么进展?”
陈恒身姿放松地靠坐在御椅上,似乎是在慢慢消散着方才喝下去的药力,一只苍老的手掌松松地搭在扶手之上。
然而虽半眯着眼,眼底的精光却流露出几分急切的在意。
太和城,是晋安王府的所在,而太和城及其周边所属十个郡县,正是晋安王的封地。
晋安王,是他的王叔,跟先皇是一母同胞的的嫡亲兄弟,因是老生子,在先一辈的皇子里头算是年纪小的,只比陈恒大十来岁。
陈恒少年登基之时,诸王叔年长多年经营,见主上年幼,都还有些蠢蠢欲动的心思,各种小动作不断,只有这位晋安王叔,不但没有野心,反而对少年陈恒慷慨相助,陈恒这才得以坐稳了皇位,等朝政军权尽握在手之后,陈恒当仁不让地废了两位皇叔的王爵,对各怀鬼胎的宗室们也各种打击。
晋安王,是那时唯一得到陈恒封赏的皇族中人。
然而事易时移,这几年,这位淡泊名利,谦谦君子的王叔,却跟太子一样,引起了陈恒的疑心。
“启禀圣上,有几名人手安□□了府,还有一人混入了晋安王爷寝居云生殿,但王爷深居简出,平素喜静,不要从人服侍,因此那人也未能探知究竟……”
陆公公小心地回着话。
其实在他看来,以晋安王爷清心寡欲,几乎快要成了半个出家人的习性,圣上对他的关注,似是有些过了。
这样的皇族,虽然至今还拥有着宗室王爷里头最高贵的王爵和最广大的封地,但一个年过六十却没有成亲,更不用说有一男半女的老王爷来说,真是可以节省下工夫,不用太防备的。
都这般年纪了,说不定什么时候两腿一蹬就咽了气,身后半个继承人都没有,那王爵和封地,还不是分分钟就能被圣上收回?
陈恒的眉头不自觉地就拧起,目光沉了一沉,却是嘿然而笑。
“四全,你以为朕是防备晋安皇叔心怀异志?”
陆公公赶紧跪地摇头,“老奴不敢。”
“起来吧,此地又没有旁人。”
陈恒神情透出几分随意,有些话,他不能跟皇后贵妃皇子皇女说,却可以跟这个身体不全的内侍讲,说起来,陆四全陪在自己身边的时间,竟是比所有的血亲都要多得多。
“朕只想知道,晋安皇叔是否得了什么天材地宝,圣药灵物?”
陆公公:“……”
这是什么节奏?
这天下,谁得的宝物,能有皇帝陛下多?
陈恒没有理会陆四全的惊疑,而是微闭了眼,继续说下去。
“自朕记忆以来,晋安皇叔的模样,就没有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