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坐下,吕媛有些怯场,吕妍微微一笑,对她轻声道:“三妹只管按着平日里的来,便是今日弹的不好,也有大姐撑腰,掉不了吕家的面子,再说咱俩年岁还小,不会有人说的。”
吕媛绯红的脸颊,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看着吕妍平静的眼神,慢慢的放松下来。
“那么三妹便同我弹奏一曲往日练习的《玄阳别序》如何?”吕妍轻声问道。
吕媛含笑点头,这首曲子练习的最久,她不曾听过,却觉音调优美,练得特别顺手。
俩人抚琴,纤指一拔,真是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座下众人哗然声止,楼上客座个个动容,刘卓坐直身子,颇有兴致的看向舞台。
“古有俞伯牙摔琴谢知音,琴声悠悠,知音难觅!今日我们姐妹俩便上台献丑了,不求出众,只觅知音难得!”吕妍清澈的声音响起,带着稚气,却有一股自由洒脱。
刘卓忍不住笑了起来,挨近李林江道:“这二姑娘真是聪明,若说她弹得不好,便不是她的知音,连圣人俞伯牙都拿出来说了,被她这么一说,谁敢说她弹得不好了。”
李林江莞尔,他眉眼柔和的看着舞台上的人儿,心中有股莫名的悸动,她的一举手一投足似无形中牵着一张大网,触动他的心灵,他想着以这二姑娘之心性,假以时日,这梁州城里贵女们没有人能比得过她。
《玄阳别序》这首曲子并不是吕妍所做,也不是这个时候产生的,上一世,正是魏王得权,功业受世人传唱之时,遭人污陷,被今上贬回鹏城,离别之际,玄阳城最有名的琴师易乙坐在玄阳城外东边的高山上,弹凑了这首曲子为魏王刘贤送别。当初吕妍在列,与刘贤共乘一车,听得是清清楚楚,后来魏王得势返回京城,却得知易乙已故,伤心不已。
那次离别,却不想成了永诀,这首曲子,吕妍却记得,每每刘贤心烦气燥之时,她便演凑一曲,虽没有易乙之精辟,却也能为刘贤安神抚心。
如今吕妍弹的是得心应手,前一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出,没有易乙的旷达洒脱、洋洋流远、静若泰山,却自成一股仓桑眷念之感。
曲分两段,第一段是玄阳,流淌的是玄阳城里的繁华美景、绫罗绸缎、香车宝马、珠帘翠幕的生活。第二段是别序,就是这无边的繁华与眷念,便是这前程茫茫的失落之人,远赴鹏程却名声显赫、功绩伟伟遭人陷害的魏王。
别离是痛苦的,前程是茫然的,可人的心是带着希望的,是的,魏王还会回来的,他的确也回来了,而且还成了南国之主。
琴音止,意犹存,座下无一人出声,楼上刘卓与李林江一脸肃容,却未曾回过神来。
梁州城里没有人的琴艺到了这般造诣。
梁州城里从没有听过这样的曲子。
梁州城里的人大都没有在玄阳里生活过,他们不懂,但他们被这繁华美景迷住,又被这冗长的离别之苦所惑,他们沉沦在这无边的喜悦与悲伤之间无法自拔,到最后却是无边的希望。
直到吕妍两姐妹回到座位时,才响起了延绵不断的掌声,真是想不到原来吕家的二姑娘才是这梁州城里最有才的,如此造诣,再假以时日,真是难以想象。
女眷中的人有喜有悲,楼上的人却是一脸震惊的同时,个个都不得不重新审视吕煦这人,如今得了贵人的眼,两位女儿又是如此了得,不管贵人倾心哪一位,这吕家之势也不小矣,弄不好又会返回京城任职,吕家虽为寒门,祖上也是跟着高祖皇生死与共,一手建起这南国的,若朝中有人推荐一二,这返回京城是指日可待。
吕妍堪堪坐下,吕薇便挨近她,道:“遂不想二妹三妹才是家中琴技最好的,这首曲子甚是奇怪,不知二妹是从何得来的?”
吕妍淡淡的看向她,吕薇脸色微微一红。“大姐真是奇怪,为何一定是从哪儿得来的呢?姐姐关心有些过了。”
吕薇的脸色忽红忽白,她勉强收敛心神,甜甜的一笑,道:“姐姐说话急了点,姐姐并不是这个意思,妹妹有才,谱出的曲子也是与众不同,看这形势,贵人对咱们吕家印象更加深刻了。”
“大姐也是好才艺好手段,能识人喜好,投其所好,吕家不出名都不行。”
吕薇的脸色更加变化不定,“妹妹说笑了。”
刘卓意味深长的看着吕煦,道:“想不到吕大人的二女儿之琴艺如此了得,听这曲子,前一段颇似在描述玄阳城的繁华呢,居不知二姑娘如此留念。”他说话是不紧不慢,听不出他语气里的情绪,吕煦的额头却无端端冒出冷汗来,他声音恭敬的道:“小女心性不定,尚小,不太懂事,还望贵人见谅。”
刘卓哈哈一笑,站起身来,离座而去。李林江也站起身来跟上。
出了宴场,刘卓脚步顿住,忽然道:“元绪,这吕氏小姑子好生手段。”
李林江一愣,他站在刘卓身侧,这个位置,依旧能看到底下吕妍那张稚气未脱的小脸,此时正开怀的吃着,看了一会,他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刘卓见他许久没回答,如今又忽然发笑,心中有些恼意,他看向一侧的李林江,见他正看着楼下出神,他循视看去,正好看到吕妍正在吃着鸡腿,饭量倒不小,他冷哼一声,“这小姑子到是活得自在,一点也没有女孩家的样子,若不是刚才那一曲是亲眼见得,还真难以想象是她弹凑的。”
刘卓向侍从小声吩咐了几句,侍从领命下去了,刘卓依旧站在那儿看着,脸上神色展开,再看不刚才那满脸的恼意。
侍从使了丫鬟来到吕妍身旁,轻语道:“我家主子说了,那一万两银子,这一个月内必须还上。”说完便要走。
吕妍的脸色是瞬间就拉了下来,她腾的站起身来,跟着丫鬟就往前走,且走且吩咐:“走,带我去见你家主子。”
吕薇疑惑的看着吕妍的背影越走越远,她回过头来,想了想,也站起身来,尾随而去。
刘卓看到吕妍前后的变化,心情大好,但看到吕妍忽然站起身来,随着丫鬟走了上来,他脸色一慌,急忙道:“元绪,咱们走。”
李林江见佳人离宴,也无心再观看,便听了刘卓的话,准备要走。
刘卓似乎想到什么,他脚步一顿,又停了下来,神色有些严肃。
李林江错愕的问道:“异,你这是?”
“无事!”刘卓语气有些冷。
吕妍是一时气愤的走了过来,可路上却有些反悔了,人家要她一个月内归还,按理她写了借据,写得是清清楚楚的三个月内归还,没道理毁约,可欠款的对象是四皇子,若他真要收回,她也是拿他没办法的,何况如今吕家还得借着他的势在梁州城呆下去,免了父亲受人排挤之苦。
吕妍犹犹豫豫的来到刘卓与李林江面前,她挺直了脊背,端庄的行了一礼,眼神平静的看向刘卓,道:“贵人乃顶天立地之大丈夫夫,纡余为妍,卓荦为杰,能结识您这样的英雄人物,是小女子三生有幸。”“贵人救小女子于水火,小女子感激不尽、铭刻于心。小女子欠贵人的银两,必按借条上之约定,准时归还,还望贵人成全。”
刘卓与李林江俱是一愣,这小姑子的嘴滑着呢。刘卓清了清嗓子,被她这么一说,心情似乎更好了,他故意冷着一张脸,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道:“你到是挺能说的,我若是不答应,便不是那顶天立地之大丈夫、出尔反尔之辈,你这是要项撞我么?”
吕妍神色未变,语气不紧不慢恭敬的道:“小女子并无此意,小女子心直口快,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若有冲撞之意,还望贵人见谅。”
刘卓冷笑一声,“你没有这个意思,你难道就不怕我么?”刘卓的语气似真似假,吕妍在心中思付了一番,她凭着上一世的经历,笃定这四皇子绝不是斤斤计较之人,她如是回答:“怕的。”
刘卓不想她答得这么干脆,愣了愣,回过神来,“到没见你有多怕。”
“我当然害怕贵人提前收回银两,但我相信如皓月般的您绝不会为难一个小女子,所以我虽然害怕,但我更加相信与坚定。”
刘卓一双深遂的眸子看着吕妍,许久才道:“希望你谨守诺言。”
吕妍行礼告退,临走时看向刘卓身旁的李林江,正好与他的眼神对上,俩人俱是一慌,她忙垂下头回身。
去时心情极坏,回来时却轻快多了,真是虚惊一场,吕妍心中感慨,看来这四皇子的银子还真是不好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