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护国公府无有乾元帝身边东西,可乾元帝说来算是护国公府的女婿,他的手迹倒是尽有,甚而连乾元帝生辰也知,只不晓得具体时辰罢了。小唐氏便将乾元帝的一纸手书、生辰的年月日都写了下来,交在了春华手上,交予张氏。
张氏接着这几样,知道来人所求甚切,便拿乔道:“太太,你为难人哩,你这些东西不大对路,我要多费多少心思在内,也不知成不成呢。”
春华便将两锭五两重的金子搁在桌上,道是:“你若是做成了,还有重谢。”彼时金价与银子是以一兑十,这两锭金子足有十两,折算成银子便好有一百两,且日后还另有谢银。张氏心上算了算,做得这一笔,都好收山了。是以张氏脸上满是笑容,只道是:“只我是个善心人,看你可怜,便做这一回。只是若是不成,这定金可是不退的。”说着就将金锭收了。春华将张氏瞥了眼,微微一笑道:“你放心。”心中却道,不管成不成的,你即接了这个还想活么?
张氏哪里知道春华心思,又满脸笑容地道:“物件儿太太是带回去吗?”春华哪里敢带回去,叫护国公夫妇看着了,小唐氏也保她不住,便道:“搁你这里罢,你多念念经,若是灵验了,你一世都不用再辛苦。”说了站起身来,将帷帽戴在头上,开门出去。
张氏自为作弄了个极大方的蠢货,连着几日都买了肥鸭羊肚家去吃,正是满心得意的时候,至于春华要她做使夫妇和睦的符一事已叫她抛在了脑后,哪知道就有差役在这时上了门,一根铁链将她锁拿了,道:“你头一个男人客家大郎是怎么没的?往堂上说个明白罢。”张氏听着这句,脸上顿时雪白,连声道:“病死的,病死的!当日还是我那婆婆做的主,街坊们都知道哩。”
差役哈哈了几声,将套在张氏脖子上的铁链一扯道:“你家男人的坟叫野狗刨了,骨头都散了。里正报在县衙,县尊请你去一趟,说个明白。”张氏听得这话,身上不由抖了抖。差役们当惯了差使的,看着张氏这样,便知她果然中心有愧。
却是张氏头一个婆家人原就只有婆婆与丈夫两个,客大郎死后不过六七年,他的寡母也一病没了。当时张氏已叫谭氏卖与了吕屠夫,不说张氏畏惧吕屠夫,便是不畏惧吕屠夫,以张氏为人也不会再顾念前头人家,故此那婆婆还是相邻帮着收敛安葬的。
可相邻们能帮着安葬却不会帮着照看坟墓,日长天久的,客大郎与他母亲两个的坟头叫风雨侵蚀了,尤其客大郎葬得早,这些年下来几乎都平了,就叫觅食的野狗刨了。客大郎家贫,下葬时,用的是口薄棺,棺壁之薄比之纸糊也好不了多少,又过了这十几二十年板壁,自然早就腐朽了。再叫野狗这一折腾,连着里头客大郎的骸骨一起散了一地。
这种葬得浅,棺材薄的,叫野狗刨了尽有,骸骨散了也就散了,收敛起来就完了,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偏客大郎的骨头竟做了淡黑色,分明是叫毒死的。
☆、第214章 巫蛊
作者有话要说:不如来猜一猜,张氏是怎么入局的?
看着客大郎尸骸有异,就有人报去里正处,里正亲自往坟地上勘看,果见客大郎的薄棺曝露在外,尸身早化作一具枯骨,若不是一旁歪倒的墓碑上有名有姓,几乎不能知道是谁,看着景况可怜。更可怜的是,客大郎的头颅也滚在了一旁,与四肢分散着,骨殖都做淡黑色,里正看着这样,情知有异,便报了官,官府依例遣仵作勘验尸骨。
《洗冤集录》有云:“生前中毒而遍身作青黑,多日,皮肉尚有,亦作黑色。若经久,皮肉腐烂见骨,其骨黪黑色。”客大郎尸骸做淡黑色,分明是生前中毒所致。即是中毒,便是人命案,势必要查。虽客大郎死了有二十余年,其母也已亡故,可当年邻居尚在,就有知情的。
据查,客大郎死时尚不足四十,正是壮年。且客大郎从来健壮,平日里连着喷嚏也少打,得病前还能挑百十来斤的担子,不过睡了一夜就病得起不来床没过两日就死了,当时邻居们都有些可惜,也有疑心的,只是人家老母都不说甚,他们做邻居的又有甚好说。
听着这话,府尹便有疑问,道是:“尔等疑心什么?”回话的是个老汉,自称姓吴,五十来岁年纪,黢黑的脸皮,因十分地嘴碎,便有个名号唤作八哥,叫得极为响亮,倒是本名反而无人叫起。
这吴八哥回道:“老爷不知道哩。这客大郎买了个老婆,那时候才十四五,长得花骨朵一样。只是那媳妇不安生哩,日日打扮得十分出色,在街上走,有小后生抛她眉眼也肯接,和人说说笑笑的半点没忌讳。客大郎一死,我们就说这媳妇守不住,没想着才过俩月就改嫁了哩,嫁了一个卖酒的郑员外做小,穿金戴银使奴唤婢地好不快活,只是那郑员外的老婆厉害,眼里揉不得沙子,将她又发卖了。”
吴八哥还待再说便叫府尹打断了,府尹只问:“客大郎的媳妇如今在哪里?”吴八哥倒是知道,便将张氏所在说了,又讲了些张氏如今做的营生,可说是讲得绘声绘色滔滔不绝。府尹已不耐烦再听,拔出火签来命差役将张氏拘来问话。
张氏心中有病,到得堂上,看着堂上府尹威风赫赫,左右差役如狼似虎,已然怕了,不待府尹问话只满口的喊冤。
府尹看着有趣儿,就问她:“冤在何处?”张氏大着胆子道:“民妇前头丈夫的事不关民妇的事哩。”府尹点头道:“你前头丈夫什么事?”张氏看着府尹和蔼,心倒是定了些,回道:“那客大郎是民妇头一个男人,后来还是他娘活不下去将民妇卖了,民妇和他又没个子女,他的坟如何和民妇没甚相干哩。”说着举袖做个擦泪的模样,又偷瞧了府尹一眼。
做久了亲民官的甚人见不着,是真老实还是假老实,是真委屈还是乔模乔样,一眼看过去总能看个七八分,府尹见张氏目光游移,知道她必定有诈,便只看她哭不出声儿。张氏假哭了回,看着府尹不出声,讷讷地将手放了下来。府尹看着张氏将手放下,忽然就喝道:“客大郎的坟塌了与你无关,那他的骨殖都做黑色与你有什么干系。”
张氏听着这句,脸上顿时一白,也是她装神弄鬼久了,片刻就镇定了下来,又哭道:“民妇不知道,当时民妇那个婆婆也在呢,若民妇捣鬼,她就一个儿子,指着大郎养老的。我婆婆哪能放过我呢。或者,或者是叫雨水泡烂了?”
府尹听着张氏这番话,愈发觉着张氏狡猾,不动大刑量也不能招供,拔火签掷下就命打。差役们将张氏拖到堂下,一顿板子捱下来,张氏满口地嚷起了冤枉,直说府尹是要屈打成招。府尹便是做老了亲民官的人,也少见这样的泼妇,当时脸红耳赤,正要发怒,叫刑民师爷扯了袖子。
师爷道是:“老爷,便是张氏亲自毒死了她前夫,如今时过境迁,她抵死不认,您能耐她若何?左右她做的道姑营生,私底下难免行些鬼祟事,不若往她家搜一搜,若是能搜点子什么出来,也好成全她。”府尹听说就点了头,先将张氏还押牢房,又命差役们往张氏家中搜检。
差役们借着火签,一帮子人呼啦啦地又往张氏家去,一顿儿翻检,搜出诸如头发,指甲、荷包等物,又有多张生辰八字,并鬼画符数个,金锭两个,银两铜钱若干,一个包裹包了提了来见府尹。
府尹拿帕子包着手将包裹里的东西一一翻看了,忽然手一顿,拣起一片纸来,写的也是时辰,可只有年月日并没有时,只觉有异,便多看了眼。这一看,府尹的脸色就变了,做朝廷官儿的自家头上那片天的年庚月份还是知道的,乾元帝的年庚分明能与他手上这片纸上年庚月支对上。
看着这个,府尹的手都在抖了,又在包裹内略略一翻,又叫他发现了乾元帝手迹,这一吓那还了得,顿时坐在椅上出不了声,一旁的师爷也是魂飞天外。到底是师爷老道些,将手指在记着乾元帝年庚的纸片儿上点了点,又与府尹道:“老爷,您即刻求见宗正,将这请宗正辨别了,若是在下没猜错,怕是天送与老爷的大功劳,。”
皇帝的时辰八字知道的人极少,官员们顶多晓得个年庚月支,可宗正却能知道。府尹看了回,一咬牙将乾元帝手迹与年庚六字袖了立时赶往楚王府求见楚王。
楚王踱出来时还有些儿爱答不理,正说:“你自作你的亲民官儿,寻孤做甚。”便看着了府尹递上的两个纸条儿,脸上顿时变色,将纸条往袖里一塞道:“你在这等着,我去见圣上。”抬脚要走又折了回来,将府尹一拎,“你一块去。”
楚王求见乾元帝的牌子递进来时,乾元帝才握着玉娘的手皴一块湖石,听着昌盛来报说宗正楚王求见,眉头一皱道是:“什么事儿?若是不打紧,叫他明儿再来。”玉娘听着楚王过来,又一算时间,隐约猜着是事发了,便劝道:“楚王殿下一贯儿沉稳,不能无事打扰您。您去罢,妾在这等着您回来。”乾元帝听说,将玉娘的鼻子点一点,笑道:“楚王沉稳?这意思是我不沉稳了。你的胆儿愈发地大了。”到底还是听了进去,要水洗手又换了常服。乘着肩舆到了宣室殿。
宣室殿前楚王正团团转,看着乾元帝过来,与府尹一块儿过来参拜。乾元帝下得肩舆将自家这个皇叔打量了回,看楚王脸上发红,额角隐约有汗,其张皇形态大异寻常,不由惊异道是:“皇叔这是做什么?”
楚王从袖子将两片纸取出递在了乾元帝面前,自家的时辰八字乾元帝如何不认得,自家的手迹自家也清楚,看着这两样,乾元帝眉头就皱了起来道:“这是什么?”楚王便将府尹如何来见的他与乾元帝回了,而后叫府尹将前情后事与乾元帝回奏。
乾元帝听着在个道姑的家中搜出这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必定是有人行巫蛊之术,要害他性命!。莫说乾元帝是个皇帝,便是个常人,见有人拿着他的时辰八字做耗也要发作,乾元帝果然大怒,一脚将书案踹翻了,急宣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入朝。令二人随府尹回去提审张氏。
这回张氏叫府尹提到大堂上,还未过审先就捱了一顿板子,直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连喊冤也不敢了。再一瞧掷在她面前的种种,只以为是从前替人画符消灾的事发,顿时哭道:“这是民妇哄人的,民妇哪里有这等本事呢。老爷即怪,民妇再不敢了。”刑部冷笑道:“日后的日后再说,你先瞧瞧这个。”说着命差役将乾元帝的六字送到张氏面前,问道:“这是哪个与你的?一起的还有什么?”
张氏哪里知道这是要命的东西,瞧着这张特出的六字便道:“这是个太太送来的,说是说求夫妇和睦的,可她不知道她男人八字,只拿了这个来,哦,还有她自家的八字。”便将春华是几时来的,来了几回,怎么说的,又留了什么下来一一回了。
刑部尚书听说,便将从张氏家中搜来的包裹递下去,片刻就翻了张纸出来,上头是个女命八字。刑部尚书接了这张一瞧,眉头一动,将八字递了与大理寺卿一看,口角带些笑道:“真是求夫妇和睦的?”张氏浑然不知厉害,还道:“民妇是哄人的,民妇要有这个本事,民妇早给自家寻个好男人了。”
大理寺卿听着一皱眉道:“堵嘴,拉在一旁。”两边差役过来将张氏的嘴一堵,将她拖在了一边。堂上余下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府尹三个。刑部尚书先道:“这张女命八字,若是本官没算错,今年不足二十。”
十九岁,宫中得意的宸妃正是这个年岁,说来倒可能是她。只是来寻张氏的那个妇人是在宸妃册封以后,宸妃已是无冕之后,宠擅专宫,又何必再多生枝节?且若是宸妃,她还能不知乾元帝时辰八字?
大理寺卿将袖一拢,慢声道:“她说夫妇恩爱就夫妇恩爱么?”府尹到了这时,已是一身冷汗,将张氏涉嫌杀夫的事说了:“这般狠毒老道的妇人,下官也不以为她肯替人祈福哩。”
三个略一商议,定准了主意,将僧录司、道录司两位主事请了来,使他们验看从张氏家中搜检出的几道符。两个主事看了都道是大凶之符,有诅咒人断子绝孙,也有诅咒人一病而亡的。
听着这个,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就命在张氏的家中再搜检一回,这回是连着米缸与水缸也翻了个底朝天,便在水缸下头发现了一处新挖的土,将土掘开,看见一个油布小包,打开油布包露出两个白布人偶来,人偶的头颅、心口、腹部、四肢处都钉着钢钉,翻过人偶,一个上头是时辰八字,一个上头只有年月日。
看着这两样东西,刑部尚书、大理寺卿与府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有人以巫蛊诅咒乾元帝与宸妃。三人后心都叫冷汗沁湿了,顾不得天已交二鼓,将这些脏东西一包,回合了僧录司、道录司两个主事,一起请见乾元帝。
☆、第215章 谋局
作者有话要说:又说乾元帝彼时已在合欢殿歇下了,听着内侍报说刑部尚书、大理寺卿与府尹带了僧录司与道录司两位主事夜半叩阍,便知是查了眉目,当即起身。玉娘实则并未睡着,听着乾元帝一动也就起了身,跪在牀上要替乾元帝着衣,乾元帝将她按下了,道是:“我去去就来,你只管睡。”却叫玉娘扯了袖子,拿剪水双眸看着。乾元帝心上一叹,俯身在玉娘额上一亲:“好孩子,听话。”玉娘这才松了手,瞧着乾元帝由宫人们服侍着着了衣裳,抬脚出去了。
阿嫮一直目送着乾元帝直至没了人影,方叹息了声。自死里逃生之后,她心心念念要叫护国公府也尝一尝家破人亡的滋味。为着这个想头,阿嫮舍身伺仇,不惜屈从乾元帝,千种算计百般谋划,铺排下一张大网,终于将护国公府网在其中。
说来这场局能做成倒是多亏得那位嘴碎的吴八哥。不是他酒后啰啰嗦嗦地将张氏从前的经历到处与人说,也不能辗转传到阿嫮耳中。阿嫮早有陷护国公府入局的打算,听见张氏其人,只觉这是老天有眼,要使用李源血债血偿。是以先安排了人往张氏处,假托丈夫偏爱小妾,要治死小妾。张氏为重利所惑,自然满口答应,乔模乔样地做法咒人。
而后玉娘又叫她的人选在菩提寺与张氏交割,当日又引了小唐氏去求符,故意叫她听着这场好戏。从来愚夫愚妇们最信这些鬼祟之事,又是亲耳听着的,且那时李媛也叫她逼得步步后退,立足不稳,小唐氏与李媛即是姑嫂,又是表姐妹,更是荣辱与共,休戚相关的一家子,听着这样的事哪能不心动?
且张氏此人四十余岁,经了多少事儿,哪怕是单拿一桩出来都是个故事,何况她是一撞接一桩,一件接一件,又有许多邻舍,生平来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绝不是哪个能安排下的,足能尽去疑心。只消张氏入了小唐氏或唐氏的眼,不怕她们不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