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鹤先生,今日一旦兵戎相见,便是累累白骨,血洗上京,这是您愿意看到的吗?”
北鹤微微一震,当年萧关外的惨烈景象如潮水漫盖双目,他身影一晃。
这二十多年来,他每每一闭眼,双枪莲花的龙头便张开巨大的血口,似要将天地一切生灵吞没,眼前被浓烈的血腥弥漫,他仿佛被钉住似的,迈不动步伐。
明嘉长公主知他旧疾复发,当即上前搀住他,柔声地给他注入力气,“北鹤....”
北鹤恍惚回神,眼底的血色渐渐褪下,往明嘉长公主安抚看了一眼,抬目望向李蔚光,
“停云老弟,没有不流血的政变,倘若你说服王晖,让他麾下的虎贲卫倒戈,我自不出手。”
“好。”李蔚光慨然颔首,夜风掀起他白色的衣袍,他朗朗一笑,似不折风骨的道仙,
“闻北鹤兄,幽冥火阵冠绝天下,恰好,愚弟当年亦以此阵烧退蛮夷,不如,你我替两军将士一战,若我赢了,北鹤先生退出皇都,不问前路,若先生赢了,我自押王晖出宫,不问后果,消弭这场宫变,先生意下如何?”
“哈哈哈!”北鹤闻言纵声一笑,眼底生出敬重之色,“停云老弟还是这副悲悯心肠,欲以一己之力消弭争端,挽将士之死,老兄佩服。”
“只是,这事,你问谢堰答不答应,问身后的朱瀛答不答应?”
李蔚光稍一思忖,面无表情道,“我只管真假太子之争端,至于献王与朱瀛,交给谢堰他们去料理。”
北鹤所言不差,没有不流血的宫变。李蔚光不是天真之人,不会蠢到以为朱瀛与谢堰之间,可不动兵戈。
但王晖这场争端,是他能左右的。
北鹤神色未动。
李蔚光望向王晖,声音淡淡的,
“王晖,若你应我,咱们承诺依然作数,若你不应我,我李蔚光现在离去,王家是生是死,我撂下不管。”
王晖脸色千变万化,咬着牙闷声不吭。
容语与谢堰同气连枝,又有谢照林携兵来援,他不确定自己有几分胜算。
但李蔚光正值壮年,北鹤却老了。
明显,李蔚光比他更有成算。
王晖权衡一番,犹疑问道,“停云啊,你不会故意输吧?”
李蔚光闻言抚须大笑,不以为意,“王晖,你简直是个混账,北鹤先生名贯四海,我早年便有意与之一战,可惜不得机会,今日能领教先生高招,平身快慰,岂敢不竭尽全力?”
王晖知李蔚光从来一言九鼎,遂一咬牙,
“好,若你输了,我便放下兵刃!”
子时,云团漫卷,黑漆漆的夜如同沉寂的潭水。
红缨与明嘉长公主随北鹤一同踏上玉台,李蔚光随身侍童已在玉台中心布下伏火。
人人屏息望着台上一幕。
李蔚光抬袖一挥,脚下一百四十九盏伏火一跃而起,他站在一片火光里朝北鹤一揖。
北鹤推开红缨与明嘉的手,示意二人退后,提着青色的衣摆,缓步踏入火圈,望李蔚光一笑,
“衡门一诺值万金,停云老弟不愧是衡门十八士之首。”
李蔚光目色微凝,“君子一诺,义之所在,不倾于权,不顾其利,视为勇。若以我李停云换数千将士之命,吾往矣,北鹤先生不必留手,停云生死不惧!”
北鹤慨然一笑,“好,老夫时日无多,能与停云一较高下,足以瞑目,停云先请!”
霎时,夜风涌动,伏火如流矢,在二人之间来回窜动。一青一白,两条身影如影似箭,随阵而动,顷刻,台上绽现一片电石火光。
容语立在台下,看了一眼奉天殿,问身侧的谢堰道,
“奉天殿情形如何?”
谢堰顺着她的视线望了一眼,回道,“帝后还在殿内,自上回徐越毒害皇帝,他如惊弓之鸟,已不让人随意近身,黑龙卫日日伴驾,除了曹冉,等闲之人不得靠近。”
“倒是怕死得很!”容语不屑道。
谢堰深深看她一眼,无奈一笑,看来容语还没把皇帝当她父亲。
“金吾卫与羽林卫皆握在他手心,他到底当了二十多年的皇帝,倒是十分敏锐,早早的便将两卫布在奉天殿内外,这边动静一闹,他便封锁奉天殿,吩咐备战。不仅如此,上回过后,他加强南宫戒备,献王那边的兵力比往日增了两倍。”
容语脸色凝重,“看来,上次许昱之事,让他有了十足的戒心。只有将丹樨的文武将士拧成一股绳,上下一心,方能以势胁迫他退位。”又看了一眼谢堰,道,“我已吩咐董周带兵前往南宫,将献王营救出来。”
谢堰迟疑片刻,问她,“你当真不管他吗?毕竟他是你....”
容语截断他的话,“我是师傅养大的,除了他,我谁都不认!”
谢堰无言以对,招来邵峰,沉声吩咐,“暗中靠近王晖,擒贼先擒王!”
他不会将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无论北鹤与李蔚光孰胜孰败,王晖必须死,只要拿住王晖,虎贲卫群龙无首,他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必令其俯首。
届时,他方能携大势,与奉天殿决战。
玉台之上,无数火光化作刀光剑影,震天撼地。二人身影溺在光影里,分辨不清。
幽冥火阵似已发挥到了极致,火光形成一股旋风裹挟一青一白两道身影,急旋不停。
容语看得触目惊心。
骤然间,随着一声闷哼的痛呼,那道白色的身影从火光中一破而出,如流光跌在玉台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