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语正要藏身,却听见那人已出声,
“容掌印来了是吗?”
是长公主的声音。
这下反而不好走了。
容语抖了抖衣袍的灰,干脆迎了出去。
推门而开,见长公主由嬷嬷搀扶立在灯下,容语当即抬手施了一礼,“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长公主神色幽幽看她一眼,跨入房内,先往主位落座,又往旁边一指,“不知掌印驾临,谢府倒是怠慢了。”
容语神色微凝,长公主这语气可不那么耐听。
她是个通透的人,立刻便提起了几分心眼,“殿下误会,臣也是恰才路过,想起有几桩急事与谢大人商议,不成想二殿下来了,只得在此稍候,倒也谈不上怠慢。”
嬷嬷给二人各斟了一杯茶,容语落座,接过茶道了谢。
长公主擒着茶杯浅浅抿了一口,掷于桌案,语气温和,“清晏与掌印皆是殚精竭虑之人,乃我皇家之幸,只是国事再忙,也不能忘了家事,清晏年纪不小,有些事不能再耽搁,我闻掌印在此,特来一会,是想求掌印替我当个说客。”
容语指尖倏忽一白,前段时日,王晖与朱承安以她为饵,诱杀谢堰,虽是对外瞒住了,可瞒不住有心人。
谢堰两度为她出生入死,谢照林定是有所察觉,已猜到她女子身份。
今夜谢堰迟迟不露面,又推拒了长公主给他设的相亲宴。
长公主出现在这里,怕也不是偶然。
容语指尖掐入掌心,愣是不让自己露出半丝异样,平静道,
“请殿下吩咐。”
长公主闻言,仿佛寻到了倾诉的人似的,倒豆子般将满腔苦楚道出,
“一提起清晏的婚事,便是我心头病,他三弟膝下都有了麟儿,偏偏他今年二十又三,一不娶妻,二不纳妾,可把我与他父亲给愁死了,今日这般大好机会,京城名门贵女聚在花厅,只等着他挑,他偏不瞧一眼,可把我给气得....”
絮叨片刻,深深瞥了一眼容语,微抬下颌笑道,“我家清晏文成武就,说他地位如日中天也不为过,所娶至少也得是名门官宦之后,有大家闺秀之姿,庶女再出众,我与他父亲皆瞧不上,必得是花容月貌,品性端秀的嫡女,容公公,你说是也不是?”
凉风拂过竹叶,萧索无声。
密密麻麻的酸楚如针扎在她心口,那还来不及着地的欢喜,却在此刻,被长公主这席话给荡涤了个干干净净。
她用尽全身的毅力,维持住从容的表情,哑声颔首,“殿下所言...极是...”
长公主也忌惮容语的身份,有些话点到为止,已是足够。
她再次擒起茶杯,抿了半口,“我虽是女子,自小耳濡目染,却也羡慕容公公,上马能安天下,提笔亦能定乾坤,在我心里,这样的男儿女子乃世间最伟岸洒脱之人,我心里慕得紧....”
容语顿了一下,唇角微微绽放一丝笑意,“殿下过誉了....”
长公主再叹,“以我晏儿之功,封侯拜相乃是等闲,这媳妇进了门,其一,得替他生儿育女,绵延子嗣,其二,得替他操持中馈,打点府内人情往来,其三,还得替他孝顺双亲,处好妯娌关系。其实,后宅亦如朝堂,朝堂尔虞我诈,政务繁忙,后宅女人琐事频多,嘴角更碎,日日挤在巴掌大的堂屋,没事也能吵出个翻天覆地来....”
长公主这话,就差明问,容语,你肯为谢堰洗手作羹汤,陷于后宅,与女人争风吃醋吗?
容语心底陡然涌上一片空茫。
是不愿的。
这从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眼下朝局动荡,换任何人坐在她这个位置,都震慑不住朝中这些牛鬼蛇神。若非她一身武艺拔群,身携北征南叛等赫赫军功,哪有本事拿住这群文臣武将?
她自民间来,端坐在这庙堂之巅,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一份简单的诏令,牵扯千千万万的百姓。也是进入司礼监以来,方知,她不经意的一笔,决定一隅百姓之安宁。
她唯恐自己不能尽心尽力,以为百姓谋福。
眼下,别说两三年,怕是五六年内,她都不会离开这个位置。
非她恋权,实则是不放心旁人。
她耗得起,谢堰等得起吗?
袖下那颗花球,依然在掌心来回滚动。
她抬目看了一眼窗外,细雨如丝,急浇而下。
脑海浮现谢堰的话,“你能来,是我毕生最好的贺礼。”唇角忍不住弯出一个浅浅的弧度。
长公主这一番话还撼动不了她,只是这席话,触动她,令她开始正视这段情感。
她能为他做到的事,毫不犹豫,做不到的事,她也不会让步,她如此,谢堰亦是如此。
谁又说这人世间只有一条路可走,只有一种相处方式可持久呢?
她不信....
她骨子里像极了师傅北鹤。
世间千万条路,人人走的路不一定是她的路,她亦可走出一条不一样的道来。
确切地说,她走的从来就不是寻常路。
谢堰数度为她出生入死,背负那么沉重的枷锁,依然毫不犹豫朝她奔赴而来,她又有什么理由却步呢。
长公主想用对付内宅妇人那套来对付她,那便错了主意。
雨雾霭霭,明烛煌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