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昱抿了抿唇,一时懒得理会他,而是扫向容语,“那你呢?”
谢堰将一手书往前一展,接过话道,“本官身为兵部侍郎,突闻皇城有变,担心乱臣贼子乘势造反,是以飞书给御马监提督容语,让她回京救驾。”
许昱听了这话,几乎笑出声,“谢堰,你不过一个兵部侍郎,虽有权宜之便,可此事非同小可,你当真要替她担责?”许昱看得出来,谢堰是堂而皇之给容语寻借口。
谢堰负手淡淡一笑,“本官承担一切责任。”
容语听了这话,移目朝他望去。二人一左一右立在门口,视线堪堪相撞,
夜风扶起他月白的衣摆,那流云素锦的纹路被光芒映照涌动一片银光,数月不见,他眉目依然沉湛,清隽的脸经风沙洗礼越发硬朗。
她没料到谢堰在关键时刻,替她铺好了后路。
她嘴唇颌动了下,终是什么都没说,她欠他太多太多,不足以言谢。
许昱闻言不怒反笑,咬牙道,“那谢大人呢,宫门已闭,你是怎么进来的?”
谢堰悠然一笑,“许首辅看来是疏于政务,忘了我兵部遇紧急军务,可打东华门夹道入宫面圣。”
许昱嘴皮一抽,眼底闪过一丝阴沉,“好,陛下昏厥,此处乃我主事,谢大人有何要紧军务立刻说来,否则本辅以擅闯皇宫之罪,将你拿下!”
谢堰不慌不忙背着手,“许大人别急,本官待会定让你开开眼界,不过在此之前,不如让容公公说一说,到底是何人意图谋害陛下?”
满殿的视线均落在容语身上。
她往前一跨步,以淡淡的目光扫视全场,最后微抬下颌道,
“敢问诸位大人,是何人诊断陛下中夹竹桃之毒?”
一人自内殿的屏风内绕出,与众人抬手一揖,“是下官。”
“陛下是何病症?”容语问,
邢御医沉吟一会,答道,“陛下先是面色胀红,旋即口吐鲜血不止....伴随心悸,随后昏厥过去。”
“好,你既是断定陛下中夹竹桃之毒,当如何诊治?”
邢御医微的一愣,不假思索答道,“下官已用针灸稳住陛下心脉,再以...甘兰草熬成水解毒....”
容语颔首,“没错,甘兰草确实能解夹竹桃之毒,但效果如何呢?”
邢御医额尖渗出细密的汗,他抬袖胡乱揩了揩,答道,“想是陛下中毒已深,一时还未....”
“胡说!”容语赫然打断他,“若陛下真的所中夹竹桃之毒,甘兰草一服下,病情必定缓解,正是因为陛下饮下夹竹桃水的同时,也服下了红铅丸....两者相撞,陛下方才吐血不止,胸闷气短,有血崩之状....”
“红铅丸?”众臣失声,
联系近来皇帝红光满面,夜夜笙歌,仿佛还真是如此。众臣恍然大悟。
邢御医慌乱道,“不,不可能,太医院一直劝谏陛下不能服用此丸,此事朝野皆知...”他似找到了底气似的,正色道,“容公公,我们太医院用药皆有档案,容公公可随时查阅,我们绝没有给陛下服用红铅丸。”
辍在后头几位太医,也跪在内殿门口战战兢兢附和,“我等绝没有给陛下服用红铅丸....”
容语负手一笑,“是,你们是没有给陛下服用此丸,但不意味着陛下没有服用此丸....”
徐越脸色微白,他阴鸷地盯着容语,“陛下近来饮食用药之事,皆有起居郎记载,原是天子内帷,不可轻易示人,但今日非同小可,诸位大臣若想翻阅,本督这就去取来....”
“不必了....”容语目光越过众人,隔着珠帘往内殿探了一眼,扬声道,“甄贵嫔可在里头?”
今日皇帝千秋宴,以皇帝对她的宠爱,必定在场。
不多时,周贵妃将甄贵嫔拧了出来,周贵妃乃将门虎女,早就见不得皇帝独宠甄贵嫔,听了容语这话,立即把甄贵嫔往前一推,甄贵嫔倒算镇定,被迫扑跪在地,扭头往周贵妃冷笑,“贵妃娘娘,臣妾也是陛下枕边人,娘娘何以如此妒恨?”
周贵妃没理会,而是望向容语,“容公公,她人在此。”
容语眯起眼,定定望着甄贵嫔,“甄娘娘,这红铅丸是你给陛下服下的吧?”
甄贵嫔脸色倏忽一白,丹唇颤了颤,旋即震惊道,“容公公,你这话本宫着实不懂,陛下是本宫唯一的倚仗,本宫岂会害他?”她言罢,眼泪簌簌扑下,似极是委屈。
容语一步一步迈近,脚步落在她跟前,去年端午,她冲入奉天殿西侧殿,将皇帝与甄贵嫔救于水火当中,甄贵嫔对她感激涕零,也因与陛下同甘共苦,备受皇帝宠爱。
恰恰那回,端王也参与其中,他帮着杭贵妃将她调虎离山,此事一直搁在她心底,事后她也想过,端王到底参与到什么地步,目的何在。
直到今日,她终于明白了,甄贵嫔本就是端王的人,当年端王是何谋算她已细究不得,但因她插手,甄贵嫔幸免于难,因祸得福成为皇帝宠妃,端王嗅到这个机遇,便将这颗棋子稳稳当当插入帝王心脏之处。
容语来来回回琢磨一番,甄贵嫔是唯一能神不知鬼不觉,给陛下服用红铅丸的人,以陛下对徐越的忌惮,万不可能听信徐越胡乱用药,但甄贵嫔不一样,甄贵嫔曾与他同生共死,皇帝对甄贵嫔的信任怕是远在众人之上。
以红铅丸助兴,惹得帝王对她的身体越发着迷,周而复始,终至今日的局面。
容语寒声道,“甄娘娘,我竟然被你蒙骗了,你从来都是端王的人吧?”
甄贵嫔娇躯一颤,险些失色,她木了一瞬,喃喃道,“容公公,你救我于危难,我一直心存感激,也因你曾是东宫伴读,与四殿下情深义重,是以我常日在陛下跟前,替你与四殿下周旋....不成想,公公竟然怀疑到我头上...罢了,公公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未能帮着公公与四殿下成事,是我之过,公公想要过河拆桥,将我当做替罪羊,我无话可说.....”
容语被这话气笑。
难怪皇帝对她渐来疏远,又被徐越与端王轻易蒙骗过去,原来这背后的始作俑者正是这位甄贵嫔。
枕边风果然比什么都好使。
徐越在这时骤然拔高尖细的嗓音,“好啊,原来是你指使甄贵嫔给陛下服用红铅丸,意图弑君,来人,将容语拿下!”
“慢着!”
谢堰在这时抬步上前,来到甄贵嫔身侧,淡声问,“那娘娘是承认,你给陛下服用了红铅丸是吗?”
甄贵嫔清凌凌的眼睫一颤,垂下了眸,并不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