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夜已经替他说合了许家,许夫人也应下,偏偏他当众闹这么一出,许松枝面上抹不开,这门婚事怕是又要落空...”
谢清荣接话道,“二弟的事,母亲不要管了,他心里主意正着呢,他与许松枝自小相识,若是真有心,怕是早定下来了,何至于捱到今日?”
换做寻常,长公主定要狠狠数落他一阵,今夜着实累极,她连吐息的力气都无,也懒得与谢清荣辩驳。
倒是谢大少奶奶梅氏柔声问,“母亲,儿媳今日冷眼瞧着,二弟对那位李四姑娘怕是非同小可。”
长公主闻言唬了一跳,立即止步,“何以见得?”
梅氏失笑,“二弟今日明显有所图,而那李四姑娘该是他的帮手,母亲请想,什么样的人能入二弟的眼,让他引以为援?李四姑娘怕不如表面那般简单,儿媳听她所奏之破阵乐,那等气势非寻常女子可比,常说乐如其人,李四姑娘定是位胸怀霁月的女子,儿媳看来,她与二弟也算般配.....”
梅氏满脸仰慕地说着,却见丈夫拼命朝她使眼色,而长公主眼风已压了下来。
梅氏连忙收住话头,一笑改口道,
“就是门第差了些,倘若她是李太傅嫡亲女儿,这门婚事该是天作之合....”
长公主绷着脸,从牙缝挤出一行话,“虽说他是次子,媳妇不拘门第,却也不能娶一个道姑,你二弟又不与你们争家业,你也不必这般埋汰他。”言罢甩开夫妇二人的手,负气离开。
梅氏满脸无辜地望了望丈夫,低声嘟囔道,“我就是实话实话嘛...我还蛮喜欢那位四姑娘的.....”
谢清荣哭笑不得,牵着她的手离开。
书房这厢,谢照林一面吩咐管家去抓药熬药,一面坐在谢堰塌前,往他胸前的血迹看了一眼,眉头皱得深深的,
“密诏呢?没拿回来?”
谢堰阖目,缓缓吁了一气,苍白的脸现出几分颓色,
“落入容语之手....”
谢照林闻言一顿,倒也没太失望,“只要不在端王手里,便无大碍,容公公明晓大是大非,最多便是将密诏毁去,他绝不会将此事抖出,让朝廷生出动荡。”
谢堰撑着床榻坐起半个身子,眼色怔忡盯着面前的虚空,“无论如何,我得想办法把密诏拿回来...”
谢照林微微疑惑,“有法子了?”
谢堰瞥了他一眼,“父亲不必多问,我心中有数。”
谢照林连连点头,“你伤势如何?严重吗?”
谢堰重新躺下,闭目道,“还好,她已替我疗伤,并无大碍....”
尾音渐渐消融在夜色里。
谢照林守了他半晌,直到下人将药煎来。
谢堰有个毛病,不爱喝药,从小到大一生病,宁愿裹着被褥躲去梁上,也不肯沾半点药沫子。
今夜昏昏沉沉的,竟是一口饮下。
他怎么都睡不着,脑海里回荡那首破阵乐,胸口跟着一起一伏,仿佛随乐在动。
眼前似交织着她的身影,时而一身鹅黄裙装,娉婷如画,时而一身湛蓝的曳撒,清刃如竹。
最后无数身影幻化成一朵双枪莲花,诡异地窜到他眼前,将他胸口给绞住。
濒死的窒息令他睁开眼,他浑身冒汗,伏在床榻剧烈地咳嗽,咳出一口污血后,贲张的血脉方才渐渐停歇。
这个容语。
他咬着她的名字,沉沉睡下。
........
夤夜,四赖俱静,端王独自坐在书房,眸色沉沉望着远方天际。
书房依然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气,端王深深吸了一口,恍惚寻到一丝慰藉。
像他这样在刀尖饮血的战将,对这种血腥气最熟悉不过,有的时候不闻几口,仿佛迷失了自己,又或者,只有这样,才能找到当年在战场的感觉,那种只要恨着,便可扬刀将敌人砍下的快/.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困在这方寸之地,明明知道对手在哪里,却左支右绌,备受掣肘。
须臾,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穿着黑色兜帽的身影迈了进来。
那人往东折入次间,将兜帽掀落,从暗处走入朦胧的光亮中,露出一张眉目平静,依稀能看出几分年轻时峥嵘风采的脸,
“王爷....”
倘若许鹤仪在此,必定能认出面前这人正是他的父亲,当朝内阁首辅许昱。
端王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许昱身上,肩头一松,叹道,
“长陵来了....坐....”
他将面前翻乱的文书往旁边一拂,摸到茶壶,亲自给许昱倒了一杯茶,推到他跟前。
许昱在他对面坐下,并未接茶,而是满目担忧望着端王,“王爷,密诏丢了吗?”
许昱是端王唯一告诉过真相的人,若非先帝密诏,端王岂能将乾帧朝的状元郎揽于麾下。
端王吞下心口那抹呕血,沉沉点了头。
许昱眼底闪过一阵苍茫,涩声问,“被谢堰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