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犹豫了一会,语气清定,“没错,那个人是我。”
朱承安闻言霍然转眸,眼如急雨忽至,苍苍茫茫,“你说什么?”又来来回回扫视她,“你到底是男是....”
容语截断他的话,“殿下,奴婢身量不算高大,扮沈灿正好合适。”
朱承安心里汹涌的念头被掐断,吁着气,好半晌方缓过来,“原来如此....”又莫名地有些失落,
他这一路不是没猜想过,容语生得俊美,眉目极是清致,或许本就是位姑娘,可思及她胸怀锦绣,一身诡异的功夫,非女子所及,又忍不住放下这个念想。
眼下她既是承认那刺客是她,倒也没必要遮掩女子身份。于是,将她这话信了去。
“为难你了...”
容语道没有,又劝他,“时辰不早了,殿下歇息吧。”
“对了,奴婢还未恭贺殿下将有新婚之喜。”言罢,又笑着作了个揖。
朱承安却是笑不出来,“容语,我若告诉你,我像是困在笼中的兽,身不由己,你信吗?”
容语怔了怔,抬目望他,“殿下难道对那个位置没有渴望吗?”
朱承安目露茫然,“我生来是嫡皇子,人人认定我该是未来的天子,我甚至从未去想过这一切是否是我想要的,就已经被强推着走到这里。”
容语有些同情朱承安,大抵是皇帝暧昧的态度令他没有底气,又或许他生来温厚,不喜权争。
“自古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殿下是嫡皇子,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那个位置本该是您的,您若坐视旁人攫取,只会令江山越发动荡,最终害得也是百姓。殿下正位东宫,乃是民心所向。”
容语见他眉宇未动,沉吟道,
“此外殿下心中有了想要的东西,或许,会想去握住权力。”
她这话点醒了朱承安,他眼底沉下的光缓缓亮起,
“你说的没错,我这整日浑浑噩噩,不知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是以彷徨。”
但是,他该要什么呢。
容语似看穿他,笑道,“殿下或许还未遇到,哪一日遇到了,心里就有执念了。”
她从未料到,有朝一日,自己成了他的执念。
又过了三日,五皇子那头查到李思怡不是李家四小姐,而是左都御史李蔚光嫡亲的侄女,气得砸了一地的古董,又暗中唆使人上书,将此事捅到皇帝跟前。
皇帝知道后并没动怒,神色空茫地坐在案后,不置一词。
礼部尚书杨庆和赶忙将二人八字一合,说是天造地设一对,将折子递至宫中,请皇帝下旨赐婚。
司礼监掌印刘承恩收到那份折子,不敢自作主张,捧着折子问皇帝意思。
皇帝背身坐在御书房窗下,逆着光,那一瞬神态落寞地像是迟暮老人。
“你说,她该是乐意这门婚事吧?”
刘承恩躬身立在他身侧,哪敢接这话,说乐意,无疑是戳皇帝心窝子,说不乐意,可眼下王晖已做到这个份上,怕是容不得退缩。
他揣着折子,打着马虎眼,“四殿下是中宫嫡子,是您与皇后娘娘唯一的骨血,世人谁不想嫁他?”言下之意是,过去的事终究过去了,四皇子终究是皇帝的亲生儿子,赢得还是皇帝。
皇帝没有接话,只朝他伸了伸手,刘承恩连忙将折子递过去,又将朱印给他,皇帝看都没看折子,只在上头按了个御批印,便丢给了刘承恩。
刘承恩捧着折子,折出御书房,往前沿着宫道来到会极门处,
远处,王晖笑眯眯等在墙下。
会极门外有一处衙舍,平日便有司礼监与内阁的小吏在此办公。
眼下日头正晒,人都躲去衙舍里,空空荡荡的宫墙下,并无他人。
刘承恩走到墙根下,不恁看着王晖,将折子往他怀里一丢,“你这玩得是哪出?”
王晖接过折子往袖兜一收,听出刘承恩语气不善,笑道,“怎么,陛下不高兴了?”
刘承恩听出他大逆不道之言,连忙四下瞅了一眼,狠狠瞪他,“你疯了你?”
“我没疯。”王晖脸色顷刻变得冷硬,“他们三人造的孽,凭什么让四殿下遭罪?好好的太子之位不给,好好的孩子被逼的整日战战兢兢,谁替他着想过?”
王晖语气拔得很高,胸膛也起伏不已。
刘承恩对上他愤懑的眼神,霎时说不出话。
这孩子确实可怜。
刘承恩深吞一口气,放缓语气道,“你真的替他着想,就不该这么做,陛下今日按下这个印,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殿下与太子无缘了。”
王晖闻言唇角冷峭,明显无动于衷,“是吗?胜负还难料呢。”一面转身往内阁方向去,慢悠悠丢下一话,“李蔚光不是常说‘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他一个人的天下’么?那就让这位李太傅去与他掰手腕.....”
刘承恩听了这话,气个半死,“你个老混账!”骂了几句,也知无用,兴冲冲转身走了。
待他离去,王晖倏忽停驻脚步,转身深深望着高高的宫墙,脸上表情突然变得无波无澜。
人一旦说了谎,便要用千千万万的谎话去圆。
人一旦做错了一件事,便要织一只巨大的网来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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