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安没敢直接掀开帘子,便隔着帘子轻声叫到:“少爷,稍微吃些,再走一日也就到了。”
里面没有声音。
卓安有些无措,想了想,又道:“少爷,我先把东西送进来,你看着吃点,可否?”
里面还是没声音传出来。
卓安有些着急,怕蒋悦然出了事情,忙道:“少爷,您别不出声啊,我这里快急死了。您别恼我,我进来搁了东西看一眼就走。”
说完,卓安撩了帘子进了门,但见一眼,手里的茶壶和糕点盒子啪嗒一声就掉下地上,茶壶摔的粉碎,热茶四溢,热气氤氲散开,糕点盒子也摔开了口,酥饼果子滚了一地。
卓安再也忍不住,一屁股坐在车厢地上嚎啕大哭。
此时的蒋悦然只是静静的坐在垫子上,车厢的小床开着,他扶着窗边,一双星眸凝住,望着前边远方,一动不动。
一个活人,静静的毫无生息,一头乌墨般的长发一夜之间雪白如新雪,一尘不染。
“少爷,您这是何苦来哉,你这般模样让我如何与老爷太太交代。你又是为啥一夜之间白了头,您这到底是怎么了,您是怎么了。”
蒋悦然始终一声不出,他也不看卓安,对他所有一概不予理会。
这一夜似乎太过短暂了,这么多年过去,怎么够他一夜之间回忆的完的?那些年的两小无猜,那些年的青梅竹马,那些年的情窦初开,还有那些年的苦守,坚忍,苦痛,甚至是分别后见字如宝的思念,相见时眉梢眼角的情愫,太多了,给他一夜时间去回忆,太短,太仓促了,
再一夜的路程这辆马车更是安静,便是在这静谧的深夜,除了马蹄声,仿若根本没有人的存在。
第二日中午便赶回清河县蒋府,家丁见马车停,卓安不情不愿一脸如丧考妣的脸,问到:“三少回府啦?”
卓安不理,转身去撩了车厢的帘子,恹恹道:“少爷,我们到家了。”
很快车厢里下来一个人,一身雪白锦缎一头雪白银发,家丁看傻了眼,竟觉得真好似天外有神袛飞天而至,说不出的惊讶来。
卓安扶着蒋悦然走到门口,那家丁还是没缓过来神通报,卓安狠狠踩了他一脚,恨恨道:“看什么看,你是傻了痴了连三少也认不出来了,太过放肆了。”
那家丁再定睛一看,入目的是一张熟悉的脸熟悉的眼,只是那脸也跟他的衣服头发一般雪白,无一丝血色。平素一双潋滟生辉星光如碎般的俊眸如今已经早没了那时的生机与傲气,他的眼明明是看向自己的,却似乎早就越过了自己,仿若一片雪空,茫茫远远,没有其他颜色,也没有任何东西存在,只有空空荡荡的死寂。
家丁不敢多耽搁,连忙通报里面的人来接,丫头婆子来了一堆,见之无不是惊诧的说不出话来,各个垂首啜泣,簇拥跟着蒋悦然一路走到大夫人的屋子里去。
卓安旁侧小心伺候,扶着进了门,见大夫人也还卧着床,脸色也并不见好看。
母子两人一见面,大夫人顿时嚎哭起来,口中碎念:“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半百年岁了竟遭遇这种折了老命的变故,可让我怎么活。”
“怎么活?”蒋悦然冷眼看自己母亲嚎啕大哭,却不为所动。
旁侧的婆子忍不住,轻声道:“三少万万不可这么说,小少爷夭折,大少奶奶失踪我们夫人也是痛不欲生,现在府上一片乱,老爷也病着,大少身子也是时常不舒爽,大少奶奶和小少爷也出了变故,三少这一番话说出来也是伤了我们夫人的心,可是火上浇油了。”
蒋悦然冷眼看着自己母亲始终无动于衷,大夫人嚎啕不止。也就是同时,陈莹莹急忙赶来,掀了帘子见有人站在屋子中间,一身雪衣银发,长身玉立,她正犹疑,却见卓安就站在那人身侧,见大夫人嚎哭,那人没有动作,卓安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边磕头边道:“夫人切莫归罪于我们三少,你且看我们三少都变成什么样子了,只是短短一个晚上,少爷就是一夜白头,夫人就赶紧派人去与裴府的人一道汇合,进那山里无寻人吧。若是真的真的大少奶奶出了我们事故,我们三少大概也要跟着短了一条命了。”
卓安哭哭啼啼,陈莹莹听闻不禁泪水夺眶而出,她不敢出声,捂着自己的嘴,忍住哭声跟着进了门。
“悦然。”陈莹莹隐忍,艰难吐出这两个字,已是泪不成声。
第八十四章
蒋悦然听闻有人叫他,转而扭过头看来人,也才没几个日夜不见,两人再见的时候已经是这般光景了。
那一头毫无瑕疵的白发,像是一道雪亮雪亮的闪电,刺进陈莹莹的眼,也刺透了她的心,那表示一夜之间,一个人的一生都过尽了。
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心里如明镜一般清楚,只是对于她来说,这一切无能为力。那两人的世界并非他人所能插手,像是一副山水水墨的画,旁人皆是看画人,只能旁观,却不永远都做不成画里人,成不了那画中的任何一抹颜色。
蒋悦然没有出声,他看了陈莹莹一眼,那一眼毫无熟悉和温度,像是偶然相交的视线。
“你......”陈莹莹话出口又吞了回去。
“姑爷,您这是怎么了?”陈莹莹身边的婆子忍不住问。
“母亲,现在璟熙没了,沉碧不见踪影,你竟还能安安心心的坐在这里?你可真是稳当的很。”
大夫人闻言又是大哭,嚎道:“你若这般说可是昧着良心栽我的脏了,想来璟熙也是我一手带大的宝贝孙子,他死了难道也是我心里舒服?我本是听了这消息就撅了过去,我摔坏了脑袋,在床上躺了两日了。你今儿一回来就兴师问罪的,这是为娘的错吗?”
大夫人的婆子也忍不得,一边帮大夫人擦眼泪,一边跟着道:“少爷这样说也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您是不知道夫人是跟着伤了多少心,流了多少眼泪,跟着急得不行了。您这是不知道什么状况,所以您也不能这么说了。”
“这就是造孽,我就是造了孽了。”
蒋悦然冷笑一声,对自己母亲冷眼看了一眼,道:“我一直以为这蒋府里任何一个活着的人都是活在母亲大人您股掌里的,您算计每一个人,都需要按照您来编剧本来上台演的,如今您跟我说你也无措奈何,就该是我这个儿子迷糊了,竟不知天底下还有母亲不能掌握的事,那可真是不可思议了。”
大夫人闻言,也是被气的连连指着自己儿子怒不成言:“你这......是要.......气死我......”
“儿子不能不孝,可母亲也不必再演一出大戏,您处心积虑得来的孙子没了,改过门儿的媳妇您也如意了,那余下那个你看不顺眼的方沉碧也就该消失了吧?这下老天都帮您一把,倒是省了您太多力气,您不是应该偷笑自己运道竟是入戏好吗?”
说罢,蒋悦然扭头便要出门,越过身边的陈莹莹,一眼未瞧。
“你回来就是这般与我说事吗?”
“母亲好好养着身子吧,待您康复,这日子就顺心了,毕竟一手安排来的一切母亲可别辜负了。”走至门口,蒋悦然定了定,侧过半张脸,道:“这一切便是由着她说了我才愿意忍愿意退让,现下便是她再说任何,我也绝对不会再听她半句,事到如今,母亲也就省省您的心思了吧,有人愿做您的棋子,可我不乐意了。”说完,提身出了门,卓安连忙跟着跑了出去。
回到自己院子,也不知道是谁提前通知了屋子里的茗香,她收拾的好好的,一身打扮显然也跟一般伺候丫头不一样了,头上别着钗,身上一身缎子料的新意,嘴巴也是沾了红纸的。
这几年她苦守院子,平日蒋悦然基本不回,可毕竟是她顶了方沉碧被大夫人设计的包儿,身份也是自然不同,可这几年下来却是没有再近过蒋悦然的身子边儿了。
后来又是陈莹莹嫁了过来,茗香一个通房的丫头,说是身份特殊也只是与其他底下的婆子丫头来说,等着正主嫁过来,她也是心里不舒服,可毕竟自己还是清楚自己身份,能熬到今日这般地步算是不容易了,也想着这新嫁的夫人若是还算温顺自己也就算有好日子过了,陈莹莹嫁过来之后倒也什么事都和善,与茗香并无太多往来,自己娘家或是大夫人分了东西她也会想着给茗香屋子里送点过去。
蒋悦然拖着沉重的步子进了自己院子,放才看见撩开帘子出来的人是茗香,茗香见了蒋悦然的样子也是彻底傻了眼。
“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蒋悦然盯着茗香看,那双没有温度的眼好像要把茗香看个剔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