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安站在一边连声音都不敢发,只敢啜啜的站着看着,哭的一双眼就似核桃一般。
坐在轿子里时候蒋悦然的手还是不肯放开,方沉碧瞧他身子绷得紧,人就跟泥塑的一样僵硬,不禁弯弯嘴角道:“不疼了,真的不疼了。”
蒋悦然僵直的转过颈子,蹙眉问她:“瞎说,那么大的伤口,还流了那么多血怎么会不疼,你疼的,我知道。”
许是流血过多轿子又颠,方沉碧只觉得头晕脑痛浑身无力,可见了蒋悦然紧张如此,心里有着异样情绪划过心头,前生她遇见一个林东唤,可最终还是有份无缘,这一辈子遇见了个蒋悦然,她突然就怕起来,是不是她的人生注定要失去那些她重视过的人,这是命?
“你脸色好差,都没血色了,不过你撑一下我们这就回去。”蒋悦然伸出另一只手扶住方沉碧的头往自己肩膀上靠:“靠着我休息一会儿,你阖眼养神,到了我唤你。”
年少的蒋悦然身子还单薄,可却是带着温热的体温,方沉碧靠在上面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牢靠感,就像这臂膀如山,一生一世都会耸立在那陪着她。
“蒋悦然……”方沉碧唤他,声音轻的快要听不出来。
“恩?”
“我真的不疼了,我们去庙市里看看再回去好不好?”
“方沉碧你疯了,你流了那么多的血还要去庙市?不行。”蒋悦然微恼道。
“那我们不出去走,就坐着轿子逛一会儿好吗?就一会儿。”方沉碧越说越软,那软腻的声音像是呢喃,就快要化在口中:“就一会儿……”
饶是蒋悦然嘴里还有再多的话也不得说,只道是被方沉碧照准儿了地方掐中了软肋,见她阖眼喃喃的样子,再听她软声软语,就再也硬不下心,想了又想,他犹豫道:“你若是不舒服就跟我说,我们马上就回去,现下我们只兜一圈。”
“好……”他觉得肩膀上的方沉碧似乎笑了,动了动身子窝进他怀里,半晌又听她道:“蒋悦然,谢谢你。”
一颗悬在头顶的心终于安稳的落了下来,她没事了,终于没事了,自己便长长松了一口气。只是放松下之后再感到肩膀上靠过来的人时,他的心又突然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快得他恨不得自己用手按住。
就这么蒋悦然突然发现,方沉碧竟然有这般神力,一句话,一个表情都能让他不由自主就快乐或是恼怒,那时的他还不懂这意味着什么,只是认定了一件事,能降住自己的人必定是自己心里头在乎的人,而那人真的就只有方沉碧一个,他承认。
庙市人很多,轿子行进困难又耗时间,可那热闹却是方沉碧喜欢的,帘子被撩开,她张开眼靠在蒋悦然肩头不住往外张望,脸上还带着淡淡喜悦神色。
刚才因为紧张,蒋悦然紧握住方沉碧的手让她靠在自己肩膀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现下松下劲儿来,便生出其他情绪,他越发僵硬身体,握住她手的那只手就跟着了火一般,握也不是,放又不愿,好生为难。
蒋悦然第一次与方沉碧离的如此之近,看她长长的睫毛,潋滟流转的眼,黛眉樱唇,看着看着便入了神,只觉得美的连梦里都嫌看不腻。
也不知他到底看了多久,轿子一顿晃了两人,蒋悦然这才醒过神来,尴尬问她:“你,要不要吃点什么东西,血流的太多得补补。”说罢连自己都觉得尴尬,遂急急松了手,自圆其说:“反正你不疼了,我不管你了。”
方沉碧只觉得手上一空,而后是丝丝凉意侵入,她侧头瞧这蒋悦然俊艳羞涩的脸,衔笑,一字未说,只是探过手去主动握住了蒋悦然的手。
他见她笑,眼色深深如是,是平日里从来不见的亲切,也是自己再喜欢不过的,遂便没有再挣脱,任凭她两只手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心头喜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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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明明两人是嬉笑着从蒋家大门抬出去的,可回来时候却是一个伤一个病。
方沉碧的伤口虽是经过大夫处理包扎过,可却还是免不了染了炎症,回到蒋府时候,伤口肿的十分厉害,又红又亮,上了些药膏却还是迟迟不能愈合,仍旧断断续续流着血水。
翠红急的要命,又怕是这么漂亮的脸蛋上留了疤下来可惜了了,忙不迭的去找马婆子过来,又请了大夫来看过。大夫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再次洗了伤口,用了些药粉敷着,还开了两副去淤消肿的方子就走了。
翠红见方沉碧阖着眼躺在床上,雪白的棉布上渗着丝丝鲜红血色,不禁连连叹息,刚想张嘴说话,却被坐在床边的马婆子给挡住了。马婆子朝她摇摇头,示意她出去熬药。
翠红点头,又看了床上小人儿两眼,调头掀帘子出去了。
再说蒋悦然,也不知怎么的夜半里也高烧起来,迷迷糊糊的又不肯睡觉,闹得卓安和茗香一眼也眨不得。伺候的丫头婆子一大堆,送药送汤搅得屋子里总清静不下来,蒋悦然本就昏沉乏力,明明想睡却又睡不沉,再加之人来人往的嘈杂与然弄得他燥怒的很。
“卓安……”听见床里面的人喊着,卓安赶紧掀了帐帘,弯腰问道:“少爷,您有事?”
蒋悦然呼着热气,沉沉道:“你帮我走一遭梨园,看看方沉碧怎么样了。”
卓安为难,皱眉咧嘴:“少爷,方小姐园子里伺候的人也不少,应该无大碍,您别担心了,好生养病。”
茗香从外面丫头手里接过药碗,就怕凉了失效,忙忙进门,跟着挤进帐子送药,也跟着听见了他一字半句的话,便心里犯了不舒服:“少爷快把这药喝了吧,您都已经病这样了,还念着别人做什么,看脸红的还是没退烧吧,我去……”
茗香话还没说完,哪知蒋悦然猛地坐起身,扬手将她手里的药碗打翻,热腾腾的药汤溅了四处,本是被高烧烧红的俊脸上满是怒容:“平日就是太过放肆你们这些婢子,任是什么话都敢说,你是无法无天了不成?”
茗香一怔,卓安也是瞪大了眼,不知晓到底为什么会让蒋悦然发如此之大的脾气,谁都不敢吱声,连门口要进门的婆子闻声都胆战心惊的退了出去,谁也不乐意沾着麻烦。
蒋悦然喘着粗气,像是刚喝了一碗烫嘴的热汤,连着眼珠眼皮都跟着烧,他大力睁了睁眼,瞪着茗香:“休得多话,不然看我怎么罚你,只管让你哭爹喊娘的。”
茗香进着屋子伺候他也有快七年了,本也知道蒋悦然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不是什么大恶之人,不过实在调皮捣蛋,怎么说都也不坏。这么多年以来,也没见他对着谁说过太狠的话,今儿也不知是怎么的,不过就是劝着他别多操心些没用的,犯了几句话而已,居然惹得他恼她骂她。
茗香也是个花般年纪的女儿家,虽是丫头可平日里也算是娇贵养着的,如今挨了这狠话,脸面上自是挨不住,她抽泣两声,扭过头钻出帐帘跑出屋子去了。
卓安也不敢追上前去,只敢弯着腰,拿着帕子帮搽洒了一被子的药汤渣子,怯懦劝着:“少爷别气,小的伺候您用了药睡了觉就去梨园看看方小姐如何了,您别急。”
许是烧的厉害了,他觉得就算是坐着都有些困难,头昏沉的像是坠了块铅坨子,张眼闭眼之间整个帐子都跟着不停的转。
卓安见他应是病的不轻,连忙扶他躺下:“少爷好生养着,大夫说是白日发汗着了凉风受寒了,得养着一段日子才能好呢。”
蒋悦然顺着卓安的方向躺了下去,却感到自己的身子好似沉到一床厚厚的棉絮之中,总也到不了底儿,他清清喉咙,喃喃道:“我没事儿,给我把药端过来,我喝了就躺下,你快去看看她怎么样了,回来告诉我。”
卓安“嗯”了一声,退身出去了。
茗香躲在外间的屏风后面哭个没完,越想便觉得心里越是委屈,心里气着蒋悦然脾气那么大,又暗自将这无妄之灾的罪过转到方沉碧身上去,若不是她,自己又怎会受这委屈?
卓安走了一遭厨房,婆子煎的药汤还有剩下,于是又倒了一碗,赶紧往屋子里头端去,进门时候看见茗香在哭,卓安连忙上前道:“我说你也别哭了,你说那话岂不是犯少爷心里不舒服吗?不管少爷平时多娇生惯着你,可你我也终究是个下人,说话得听风辨音,哪容话不经心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啊。”
茗香撩了袖子抹泪,瞪着卓安:“你且在这里说什么风凉话,我哪有你那么会听风辨音的,你心跟明镜儿似的,怎不去梨园讨少爷心尖肉上的人的欢喜,来这里听我的废话做什么?”
卓安暗自叫苦,赶紧调转方向:“我可是为着你着想,你想着啊,少爷早晚要娶妻纳妾,也不知道将来进门的女主子到底是个什么性子,要是你我都给养成了坏习惯,他日也是得挨罪受罚的命,更何况少爷平日待你又不错,现下还病得厉害,你计较个什么啊?”
其实卓安懂得茗香的心思,当初茗香是一直伺候在大夫人身侧的,见她性子虽不算稳重,倒也不是个喜爱搬弄是非爱泛口舌的丫头,又曾帮着婆子带过年幼的蒋悦然,就等着他年纪稍大一些的时候送来这院子伺候着。而大夫人应该也是有心容她将来做个通房丫头,遂大家心里也有几分清楚,只管不说破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