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是一种叫人形容不出的纯粹感,在当今世道里,就像那朵干净的芙蓉花般,极为难得。
小师妹尚在襁褓中时,便被师父自山下捡了回来,师父身为清心宗掌门,每日都有无数杂务处理,可还是将她收为自己的关门弟子亲自教导。
他们这些师兄师姐算是看着她一点点长大的,本身年龄相差也并不太大——看她就如同看自家阿妹般。
也不止他们,整个宗门上下,还当真挑不出一个不喜欢小师妹的。
苏漾见她将芙蓉花收好,手在一旁的石块上一撑,跳上小高台坐下,一边擦拭着自己的配剑,一边时不时抬头望向山门那儿,等着大师兄回来。
寻竹检查完守山大阵,一时没什么旁的事,便在她附近安静打坐,陪她一同等着。
说起来,她打小便同大师兄格外亲厚一些。
她六岁的时候,他们同门师兄弟便拿她打趣,问她最喜欢哪位师兄。
小小一团粉雕玉琢的孩子仔细想了半晌,脆声道:“大师兄。”
被追问到为什么的时候,她刚鼓着腮帮子咽下去大师兄给她的栗子糕,又接过大师兄递过来的水,在他无奈的眼神下冲了冲嘴巴,憋了半天最后憋出八个字:“君子端方,霁月光风。”
小孩子兴许还不太清楚这些词的确切意思,只是听人这样讲过,知道这是好话,用来夸人的——而她的大师兄当得起这世上的所有好话。
这样一等,便等了大半天。
寻竹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大师兄每回要回来的时候,告诉小师妹的都是确切的时辰,就是怕她等他等得太久,会着急——他时间掐得极准,左右不会超过一炷香的误差。还从未如今日一般,让小师妹等这么久过。
于是她抬头问坐在高台上专注盯着山门的苏漾:“大师兄告诉你的是什么时辰回来?”
苏漾摇摇头,“他这回没说,只是问我今日在哪儿,我说自然是在宗门里,而后他便说今日回来。”
还是不太对劲。
寻竹皱了皱眉,思索了一会儿,试探问道:“大师兄同你传音时,语气同平日里一般么?”
“他今日不是同我传的音,是用传音玉牌传的消息。”
也便是说,小师妹只看见了传音玉牌上出现的字,而非亲耳听到大师兄的声音。
寻竹骤然起身,“我去看一眼,你先在这儿等着。”
她想去查验一眼大师兄的命魂灯——定魂堂中点着所有清心宗弟子的命魂灯,倘若有弟子遭遇不测,命魂灯便会灭下去。
但她一时不想让小师妹跟着担心,便没明说。
大师兄修为精纯,修的是清心宗正统定魂剑——先炼神魂,再磨剑意,且他根骨奇佳,是不世出的天才,年纪尚轻便有一剑平川之能,若放到百年前,放出去云游个几年宗门都不会担心。
但如今这世道……寻竹捏了捏拳,只能说他们生不逢时罢。
如今邪气肆虐,天下几乎已无净土,各大宗门自顾不暇,只顾得上各扫门前雪,也只各大宗门驻地是清净的,其余地方皆为魔修所盘踞,东都山甚至起了魔宫,供奉着魔君。
多年前这一任魔君以一己之力血洗东都山,淌过尸山血海,造下杀孽无数,方坐到现在的位子上。
据闻他生来便有邪气护体,能随意操纵邪气,偏偏手段狠辣甚于历任魔君,死于他手的修士连一片完整的神魂都留不下。
至强之下,便有信徒。
也正因如此,心向魔道的修士愈来愈多,正道无人问津,歪门邪道却叫修士趋之若鹜。修士之间互相的厮杀、争夺已成为常态,他们这些正道修士出门在外,便是一块块活靶子。
大师兄即便再惊才绝艳,也曾在无数魔修蓄意的接近和包围中重伤,她不得不担心。
何况……小师妹不知道,可她却知道——大师兄这次出宗门,正是奉了师父之命,去东都山。
目送着二师姐走远,苏漾忍不住捏起传音玉牌。
二师姐不会平白这样慌张。
是不是……大师兄出事了?
她等了一阵子,一会儿看看山门外有没有大师兄的踪影,一会儿又回头看看二师姐回没回来——却愈等愈心慌,手指点在玉牌中大师兄的传音符上迟疑了许久,心慌意乱下竟不小心真的触到了。
手中玉牌发着盈盈白光,等待着不知何处另一只传音玉牌的回应。
苏漾心跳得飞快,一遍遍在心中祈求大师兄接起传音。
可直到玉牌灭下去,依旧没有收到回应。
她捏着玉牌的手一紧,愈发心慌,起身想往定魂堂走——二师姐一定是去了那儿的。
可她刚站起身,手中玉牌便震动起来,“大师兄”三个字浮现在玉牌上。
她下意识接起传音玉牌,也正是这一刻,清心钟的雄浑钟声响彻清心宗上下。
清心钟鸣,一下长鸣为召集各处弟子前往大堂议事,两下短鸣为宗门被攻,召集弟子迎战,若是三下长鸣,便是丧钟——有内门亲传弟子身陨。
清心钟的长鸣声涌入她耳中,听得她原本狂跳不止的心一霎沉下去,只觉浑身血液冰凉一片——同时传入她耳中的,还有玉牌那头的声音:“在山门等着就是。”
男子声线低沉,简直像是就贴在她耳边开口,说话时却不紧不慢的,语气轻佻又散漫。
这绝不是大师兄的声音。
清心钟长鸣两下。
三下。
苏漾手一松,传音玉牌跌落在地,“当啷”一声断成两半。
她脑中一霎空白,几乎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只是凭借本能朝定魂堂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