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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1 / 2)

一语未了,小红在门外高声道:“奶奶,姑娘,二爷回来了。”一面说,一面从屋檐下杌子上站起身,走过来打起门帘,请贾琏进去。

太上皇驾崩,贾母等皆按品级大妆,每日入朝随祭,今已一个月,皆是贾琏护送入朝。

凤姐和惜春相继起身,见贾琏走进屋,跺了跺脚,又呵了呵手,迅速拿起凤姐的手炉抱在怀里,嘴唇冻得乌紫,凤姐见状道:“二爷回来了?怎么就冷成这样了。”

屋里没有丫鬟在跟前,她忙亲自提起火炉上的茶壶沏茶,递给贾琏。

贾琏坐在炕上,道:“怎么能不冷?风雪连天的,骑着马,喝了一肚子的风雪,偏又不能抱怨,老太太和老爷太太们坐在轿子里倒好,我和宝玉可是受了大罪。老太太舍不得宝玉辛苦,叫他装病,宝玉没答应,每日和我一样早出晚归的。”

凤姐听了,忙命小红吩咐厨房熬驱寒的汤,往宝玉和贾母等人各处送去,回头对贾琏笑道:“听了我竟十分欣慰,宝玉越来越有男儿气概了,脂粉气息减了好些了。”

贾琏也是一笑,问道:“你们姑嫂两个在说什么?小红在外面看门,满院无人。”

凤姐一叹,将方才和惜春的言语一五一十地告诉他,而惜春则坐在下面,双足踩着黄铜脚踏,双手搓弄衣角,低头不语。

贾琏道:“正好,我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们,四妹妹不必担忧不知几时抄家不得不先避祸出家。太上皇驾崩,咱们随祭九九八十一天,如今虽只一个月,但是陛下乃是天子,须理国事,所以三日前就可上朝理事了,今儿一早,下了一道旨意,催缴京城各家和外面各地所欠的钱粮,以三年为限,三年后未缴清者按律治罪。”

凤姐大喜过望,脱口问道:“这是说,咱们三年内无忧矣?若是在这三年里还清了亏空和借银,许能避过抄家之祸?”

惜春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抹喜色。

贾琏喝了一口热茶,笑道:“所以说圣人隆恩,比之甄家,咱们竟是得了大恩典,不做谋反等十恶不赦之罪,三年内无忧,甄家抄家可是没有丝毫征兆的。不对,也不是没有,过去一二十年弹劾甄家的人多得很,都被在位时的太上皇压下来了,另派织造盐政等肥缺给他们好填补亏空,是他们自己辜负了隆恩,有钱奢靡浪费,不肯归还亏空和借银。而且,甄家又做了许多恶事,我看了都觉得容不得,何况圣人。”

凤姐连声念佛,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真真是圣主隆恩,有这三年,咱们不知道能做多少事,或者将下场说得厉害些,府里上下凑一凑再还些银子给朝廷,又能减轻些罪过。”她这几个月尽看律例了,有抄家之罪,但应该不像甄家那样祸及年幼儿女。

甄家那些罪名她都逐字逐句地看,一条一条地再和自己家做的那些事比对,除了亏空和欠银两项是府里的大罪名,余者都和他们一房无关。

说毕,她瞅着惜春笑道:“趁早收了你那出家的心思,我有三年工夫和你磨呢。”

惜春叹了一口气,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心里却拿定了主意,只想出家,不想出阁,除了黛玉和卫若兰夫妻情深,别的有谁过得好?就是才生了儿子的迎春也要面对姬妾丫头。

贾琏点头赞同道:“四妹妹,你嫂子说得没错,咱们家不想什么出家不出家的事儿,你又不是三妹妹那样的,三年够咱们家给你挑个好人家嫁过去了。你是咱们这一伙的人,人又聪明,事关你的终身索性就不瞒着你,不然,早越过你径自做主了。”

惜春眼圈儿一红,道:“我心里知道哥哥嫂子对我的好,我也不曾想到伶仃地长了这么大,有了好哥哥好嫂子好姐姐体贴。”

凤姐忙道:“早着呢,还有一年的光阴,够妹妹好好想一想了。”

贾琏深以为然,此时便不再多劝惜春,这些事总得她自己想通了,心甘情愿地出阁,不然对谁家都不好,他们家女孩子虽好,但也不能这样欺负人。何况惜春出家的本意是为了避祸,如今不必急着避祸了,她自然就不会想着出家了。

这时贾赦打发人来叫贾琏,贾琏料想是和此次旨意有关,忙披上才脱了搭在熏笼上的大氅,急急忙忙地出门坐车,径进黑油大门,直入贾赦书房,果然听他道:“今儿那道旨意想来你已经知道了,有什么想法?”

贾琏心想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道:“能有什么想法?想到甄家的下场,儿子觉得,只有还上所欠的钱粮,咱们一房才能无罪。”

贾赦恨得将茶碗摔到地上,骂道:“这用你说?府里若能还得上,我找你作甚?”

贾琏低下头,眼里闪过一丝漠然,低声道:“儿子鲁钝,除了这个法子万无一失,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来才能解决此事。”

贾赦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起身,在屋里走来走去,半日后回到原位坐下,道:“那年抄了赖家得的银子还了国库,距今好些时候了,纵使当时库房里还有一二十万两的东西,如今只怕早不见了,其他人个个有私心,都不肯出钱,哪里还得上?不瞒你说,我手里就剩十七八万两的东西,我可是打算留给孙子的,正想着悄悄转移出去呢。”

听贾赦念着给自己儿子,贾琏不禁触动心思,忙道:“从前转移倒罢了,如今圣人下了旨意老爷如此,岂不是平白给自己添了一个转移财物之罪?便是萱哥儿拿了心里也难受。老爷别忘了,甄应嘉判决时,其中有一个罪名就是转移财物。”

甄夫人往好几家悄悄地送了东西,但不是人人都像王夫人这样匿藏下来,有两个人家怕惹祸上身,将东西交出来了,以示清白。

贾赦怔忡变色,恨道:“难道叫我孙子穷一辈子?”

贾琏叹道:“谁叫他命运不济呢?儿子细想了,咱们这一房实无其他罪名,只那一项,偏又是大罪过,若是不还,只怕老爷的孙子就落得跟甄宝玉一样命运了,到那时候悔之晚矣。”

一想自己千盼万盼好容易得来又冰雪伶俐的孙子跟甄宝玉似的入官为奴,或者当街发卖,不知落到什么人手里,贾赦心急火燎,一叠声地道:“那该如何是好?那该如何是好?我宝贝似的孙子怎能做人家的奴才,还是不得恩典一辈子不能赎身的?”

他起先没放在心上是觉得家家户户都如此,不独自己家,朝廷又没有催缴,于是得过且过,如今长泰帝下了旨意,他是有儿有孙的人,又见了甄家的下场,不敢再当作耳旁风。

贾琏精神一振,或许能借儿子说动贾赦设法归还欠银?他心里盘算了两年,说府里穷得很,实则人人手里都有梯己,再说已经还了二十几万两,下剩七十余万两凑一凑不是凑不出来,便是凑不出来,家里也有古董房舍地亩可卖,就是将来日子过得艰难些。但是有自己夫妇早早放在黛玉那里的积蓄,也够自己一房丰丰富富地过一辈子了。

想毕,贾琏细细地与贾赦说明,道:“儿子记得库房里很有几件古董宝贝,价值上万两或者几千两银子的东西就有一二十件,像五尺高的珊瑚宝树、成对的成化斗彩鸡缸杯、珠宝晶莹黄金灿烂的宝石盆景、古往今来的名家真迹字画,府里都不敢动,也怕押了银子使用以后没钱里赎回来,才留下来了。一房再出十万,连同老太太手里那么些好东西,怎么着都能凑出四五十万两银子。下剩二十余万两,卖房子卖地卖家奴也能凑出一些,纵使仍旧不够,老爷的忠心在这里,没像别家似的推三阻四不还,圣人心里定然不会十分严惩咱家。”

贾赦不住点头,道:“听你这么一说,果然能凑出来。我拿出十万来,下剩七八万给萱哥儿,总比将来抄家一无所有的强。容我想想,库房里可不止那一二十件东西,加上从库房里拿出来摆设在隔房里的陈设字画等物,都能卖出银子,那可是公中的,而非各人所有。金陵那处老宅能卖几万两,不似这个府邸是朝廷所赐,等老太太不在了要收回的。”

一面说,贾赦一面拿出纸笔来,细细算将下来,七十多万两银子完全能凑出来,贾赦又惊又喜,道:“怪道人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咱家真应了这句话,原来没穷到还不起钱的地步。”还上这笔银子自己就无债无罪一身轻,贾赦满脸笑容地将纸递给贾琏。

贾琏双手接过,凝目细看,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最后合计是七十五万两有余,哪怕变卖东西或有折损,缺几万两银子就好说了,毕竟家里处处都能见到值钱的陈设古董。

贾赦等他看完,拿回来塞进靴子筒,道:“走,去找老太太。”

披上猞猁狲的大氅,贾琏已命人备好了马车,贾赦踩着凳子上去,刚放下帘子,又随手掀开,道:“琏儿,打发人叫二老爷二太太,就说我有要事相商。”逢此大事怎能缺了他们。

贾琏最盼着府里早日还上这笔银子,想了想,笑道:“儿子亲自去请,怎么着得把二老爷请过去,二太太只怕和大太太一样,正在老太太房里伺候晚饭,去了就见着。住了咱们的荣禧堂这么些年,该尽心的时候不能让二老爷躲过去。”

贾赦赞许一笑,放下帘子命人套车出门。

途过荣国府大门,贾赦径往西行走侧门往贾母院中去,贾琏则去荣禧堂正房东边的贾政之外书房,道:“事关今日圣旨,我们老爷去老太太房里了,大家好商议该如何料理。”

国孝之中,贾政不好跟清客吃酒闲谈,故一人在书房里看书,闻得贾琏此言,兼心里着实惦记着这道旨意,朝贾琏点了点头说知道了,遂命人挑着羊角灯引路,自己扶着贾琏的手穿过荣禧堂和贾母院落相连的穿堂,到了贾母正房。

邢王夫人俱在贾母房中,凤姐李纨和宝玉探春惜春等亦在,贾母和宝玉、探春惜春刚吃完晚饭才漱了口,正要命邢王夫人和凤姐妯娌下去吃饭,贾赦到了,随后贾政贾琏又至。

请过安后,贾母笑道:“这会子晚得很了,你们怎么都过来了?”

贾赦道:“人齐全,正好,大家都在,也能拿出个主意。琏儿,你在外面走动,将今儿才下来的旨意说一说,好叫大家心里有数。”

贾母疑惑问是何事,贾琏已经将长泰帝的旨意缓缓道出,末了道:“瞧着这道谕旨发往天下各地,必是当今圣人发了狠,意欲收回各家所欠的钱粮,不还者罢官治罪,抄家也不是没有,甄家的事情尚未过去,甄宝玉在咱们家,他们家是什么下场,大家心里都明白。”

一句话说将出来,除了早和贾琏商议已有了主意的贾赦外,余者尽皆变色,屋里寂静一片,连李纨和探春惜春等人意欲退出去都不敢动作。

贾母沉默良久,开口问道:“咱们家里还有多少能动用的银子?”

王夫人忙道:“回老太太,这些年年年都花钱,且出的多进的少,府里只剩不足一万两银子了,年下各个庄子才送三千银子来,过年都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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