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感叹道:“已经听说了,就是不知道他们怎么凑到一起。”
惜春撇了撇嘴,冷笑道:“能因为什么?不就是我那位好哥哥做的好媒人,他自己厌烦了,难为有人肯要,尤家不得狗颠儿似的赶上去?都是些脏的臭的,没一个好的。”
黛玉道:“不说这些,横竖和咱们不相干。南边族人送了些土仪过来,你挑喜欢的。”
惜春听了,没看那些头面首饰,只瞧了一回土仪礼物,从里头挑了两把精致的香扇和几串香珠,别的都没要,道:“姐姐年年都给我,泥人儿的戏、玉雕奇石等物,我那里收着几匣子,很不必再要了。姐姐收拾着送与别人罢。”
黛玉命人收拾出来,分送宝玉等人,旁人都谢来使,宝玉亲自过来道谢。
见到宝玉,黛玉想起探春近来闷闷不乐,病了都强撑着不敢露出来怕王夫人知道,遂道:“宝玉,你一向对姊妹们好,明儿劝劝舅母,三妹妹一来二去的大了,耽误下去倒不好。”
接连几次王夫人都推了,外面的人家渐渐都不再向探春提亲了。
宝玉听到这句话,苦笑一声,他心里如何不明白?低声道:“好妹妹,我何曾没说过?昨儿我还在太太跟前说,横竖我不急,倒不如先把三妹妹的事情定下来,也有时间料理。谁知,太太说这些事不必我费心,她老人家自有主意,等老爷回来才能定下来。”
惜春忍不住道:“二哥哥,你竟叫我刮目相看了。”
宝玉闷声道:“难不成我年年给妹妹送炭送东西,妹妹都不记得我的好?”
黛玉扑哧一笑,道:“人家对妹妹好,从来不提,你倒好,给了四妹妹东西,还得叫四妹妹记得你的好,哪有你这样的,没的叫人知道了笑话你。”
宝玉也笑了一声,然后正色道:“太太说的也有理,老爷不在家,太太不好做主,等老爷回来,料想三妹妹的事情就能定下来了,两位妹妹尽管放心。若是再不成,我找老祖宗去说老爷,想必有老祖宗出面,老爷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老爷答应了,太太自然也就同意了。我倒是舍不得妹妹出嫁,偏林妹妹说我想得不对,只好赞同林妹妹的说法。”
惜春抚掌笑道:“好,难为二哥哥有这样的心思!三姐姐的事情若是定了,回头就叫三姐姐好生给你做一身精致的衣裳鞋袜。”
宝玉道:“快别说这些话,三妹妹这几年给我做了不少,惹得赵姨娘恼了不知多少回,昨儿还在太太院里指桑骂槐地骂,抱怨三妹妹,可巧叫我听到了,觉得好没意思,又怕三妹妹脸上不好看忍着不说,亏得太太去找姨妈说话了不在家。”
惜春叹道:“三姐姐管家,未必是不知道。”
黛玉也点头。
探春确实是知道的,她的耳目也是十分灵通,见宝玉替自己瞒着赵姨娘骂的话儿,心里感激,又见惜春亲自过来跟自己说明宝玉的打算,又觉感动非常。
她满心盼着王夫人跟邢夫人一样,早些给自己定下人家,等离了这里,才是自己大展拳脚的时候,谁知一个两个人家王夫人都婉拒了,不知贾政回京后是否能让自己如意。想到此处,探春叹了一口气,无意中扫倒笔筒,一支花签和毛笔一起掉出。
伸手捡起那支预示她得贵婿的杏花签,探春不禁呆呆出神,惜春探头看见,心中一动,越发觉得王夫人不答应那些亲事,是因为那些人选都不是杏花签上说的贵婿,难道竟想探春做王妃不成?
姊妹二人目光一触,各自挪开。
良久后,惜春笑道:“三姐姐,你别担心,这些都是混话,哪里当得了真。”
探春淡淡一笑,神情落寞。
她原是极聪敏极清秀的人物,目光独到,又比旁人敏锐细心几分,常感慨府中一年不如一年,不然也不会费尽心机地开源节流,如今黛玉和惜春能猜到的事情她如何看不透?她心知自己姊妹的用处便在于家族联姻,王夫人不答应,不过是带来的好处不够罢了。
探春心如苦黄连,次日薛蟠纳妾,薛姨妈亲自来请,她又不得不打叠起精神,陪王夫人前去吃酒,贾母没来,黛玉和惜春也都没到。
独宝玉见到香菱穿了一件鲜艳衣服,打扮得花枝招展,不禁为她这份呆气一叹。
香菱对此并不在意,忙进忙出,十分尽心。
薛姨妈给贾珍尤氏夫妇颜面,等到小轿抬了尤二姐进门,和薛蟠过来给自己请安,瞧了尤二姐几眼,薛姨妈心道果然是一位尤物,转头吩咐香菱过来,对尤二姐道:“这是香菱,虽然她是先进门的,但是不及你的尊贵,你就叫一声妹妹罢。”
尤二姐听了,忙对香菱道:“妹妹好。”
香菱也忙见礼,口称姐姐。
第080章
尤二姐进门后,薛蟠越看越爱,越爱越喜,不仅天天在一处你恩我爱,颠鸾倒凤,而且早将香菱和外面常来往的锦香院云儿一起抛到了脑子后头,每日命香菱带着小丫头服侍尤二姐,又拿缎子叫香菱给尤二姐做衣裳鞋袜。
薛姨妈和宝钗都不在意,反倒是宝玉黛玉等人心疼呆香菱,尤其是黛玉,教香菱作过诗词,又知香菱的来历和命运,心里十分担忧。
没想到的是,尤二姐性情温柔,非尖酸刻薄之人,倒是待香菱极好,视如姐妹。
三日后薛姨妈打发薛蟠去料理生意,尤二姐独自回娘家,正逢尤三姐嫖了贾珍并将之撵出去,听尤二姐说薛蟠已有一妾,生得好齐整模样儿,又读书识字,温柔娴静,尤三姐吐了一地瓜子皮儿,道:“姐姐你糊涂了不成?咱们金玉一般的人物,都叫这一群现世宝白玷污了,一个丫头在跟前碍眼,姐姐叫姐夫把她打发出去就是,留在跟前作什么?”
尤二姐笑道:“香菱倒是个好的,她比我先进门,又和府里的姑娘们有交情,哪有我说话的余地?没的叫老奶奶心里厌我。”
虽只两三日,尤二姐已察觉到薛姨妈和宝钗重香菱而轻自己。
尤三姐冷笑道:“怕什么?姐姐不趁机弄倒了她,等姐夫日后想起她再叫姐姐你反过来伺候她?到那时,有姐姐后悔的时候。将来姐夫再娶亲,不知道又是怎样的大闹,不知谁生谁死。再说了,什么先进门后进门?姐姐是明堂正道地进了门的,姐夫难道不该惜福?”
尤老娘在一旁点头,十分赞同,道:“趁着颜色正好,先拢住姑爷的心。”
她今年三十余岁年纪,风韵犹存,十多年前她丧夫,带着一双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了尤老头,又将两个女儿送到贾珍夫妻跟前,凭的就是母女三人天生的美貌。
尤二姐满脸扭捏,羞涩地道:“大爷待我极好,如鱼得水,如胶似漆,哪一日不说同生共死?我所求不过如此罢了。才进门三天,已经做了不少新衣裳鞋袜,大爷还说,回头就叫人给我打新首饰。倒是三丫头,娘和姐夫商议商议,拣个人家将她聘了罢。”
听她这么说,尤老娘深以为然。
尤三姐正嗑瓜子,不由得出起神来,继而道:“哪里就说到我了?姐姐虽有了好处安身,妈却没有,我岂能自寻归处?”
尤老娘却摆了摆手,道:“不必说我,你们姊妹俩都有安身之处,我便有了地方安身。三丫头,你姐姐说的不错,她已经有了人家,你也该考虑终身大事了,凭着你两个姐夫的颜面,还怕找不到好人家给你?”
尤二姐也在旁边苦劝妹妹听话,话里话外都说出嫁了的好。她有了薛蟠做终身依靠,便认为尤三姐也该找个依靠,一辈子的事情才算完了。
尤三姐垂头思索半晌,滴泪泣道:“我不是那等愚人,如何不知姐姐待我的心意?既然妈和姐姐都有如此期盼,我确该寻一个归宿了。然而,终身大事,一生至一死,非同儿戏。我如今改过自新,只要我拣一个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方跟了他去。否则,哪怕他富比石崇,才过子建,貌比潘安,我也瞧他们不上,我瞧不上,也是白过一生。”
尤老娘听完,笑嘻嘻地道:“这还不容易?就依照你的模样儿来看,天底下的男人都任凭你拣择。你觉得谁好就是谁,回头叫你两个姐夫给你保媒去。”
尤三姐说姐姐知道,谁知尤二姐摇头说想不起来,尤三姐只得道:“是柳湘莲。”
乍闻柳湘莲三字,尤老娘和尤二姐都是一怔,母女二人齐声道:“柳湘莲?你怎么就看上他了?猛一听,都记不起是谁。”
尤三姐方提起六年前一事,自那日初见心里就有了他,道:“听说他不在京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他一年不来,我就等一年;他十年不来,我就等十年;若是他死了再不回来了,我就剪了头发去做姑子,吃斋念佛,以了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