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秀青尽量不去看那条不停吐舌的赤练蛇,强忍住手臂上的不适,一口答应下来。章秀红慌慌张张地抖开蛇皮袋,姐妹两个合力,将那条好不容易抓住的蛇弄进袋子里。
河岸边,章林根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不时回头,欲言又止。站在一旁的沈荷英看不得自家男人一副婆婆妈妈的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就是爱瞎操心!她们两个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懂得的道理比谁都多,还能不明白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章林根讪讪地闭上了嘴巴,不一会就恢复成往常沉默讷言的样子,双手扯着丝网,将缠绕在上面的穿条鱼一条条扯下来,扔进身旁的水桶中。
沈荷英站在边上丝网,突然想起一事:“对了,昨天李家婶妈又来找我说秀青的亲事。她那侄孙子真的蛮好的,家里条件好,工作单位又好,人也老实,不是那种花擦擦的人,路上看见漂亮的小姑娘,从来不会上去勾三搭四。我看见过几次,他到隔壁拜年,不管认不认识都打招呼,是个很懂礼貌的小伙子……这桩亲事我觉得不错,你觉得怎样?”
章林根脸上的神色立刻冷了下来,:“我觉得不好,以后李家婶妈要是再来提这件事,你直接回绝好了,就说我不同意。”
无论在哪个年代,婚姻都讲究门当户对,严格算起来,还是章家高攀了。沈荷英当时听了小伙子的情况后,心里已经千中万意,待到李阿婆再次找到她,说只要秀青点头,对方马上就去买手表、自行车,沈荷英差一点当场答应,此刻听到章林根说不同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你不同意?人家小伙子这么好的条件,十里八村数一数二,多少人家争着抢着要把女儿嫁给他,你居然还嫌弃?你倒是说说看,他到底哪里不好?”
自从李阿婆上门说亲,章林根就没有表过一句态,沈荷英还以为章林根不上心,哪里知道他比谁都着急,早就托了可靠的人在暗地里打听过了:“他千好万好,只有一点不好,那就是爱赌。我找人打听过了,那个村子是有名的赌博村,村里不管男女老少,个个爱赌钱,每年派出所捉赌,年年都要捉进去几个。李阿婆的侄孙子虽然运气好,没有进过派出所,但是在村上赌博出名,年纪不大,赌龄却不短,牌九罗宋,样样拿手,逢年过节,经常通宵赌博,这样的人还想要娶秀青,真是痴心妄想!”
农村赌博成风,不会赌钱的小伙子还真挑不出几个,沈荷英听说是这个原因,倒是松了一口气,只是语气却不怎么好:“你也别挑三捡四了,这个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你在挑人家的时候,人家也在挑你,差不多就行了。要我说,趁现在人家诚心,赶紧把亲事订下来,省得夜长梦多。再说了,村里哪个小伙子不会赌钱?你倒是找个出来给我看看!”
章林根没想到妻子的目光这么短浅,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脸色很难看:“我再和你说最后一遍,我章林根的女婿不能是个赌徒!”
沈荷英原本想跟丈夫好好商量,不想吵架,却没料到丈夫油盐不进,怎么劝都不听,顿时火冒三丈,大声嚷嚷道:“章林根,做人要实在,秀青虽然出挑,可你别忘了我们家情况特殊,人家不嫌弃秀青已经不错了,文化高又怎么样,她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再过两年,就要变成老姑娘了,到那时,好的伙子都被别人挑完了,剩下的都是些不二不三的人,这不是在害她吗?”
章林根已经打定了主意,喝道:“你别说了,我宁愿把秀青留在家里当老姑娘,也不愿意把她嫁到那样的人家里去受罪。赌鬼的家子婆,不是那么好当的,你不能只看眼前利益,要看长远的……”
眼看父母亲要为了自己的亲事吵起来,正在听壁脚的章秀青连忙咳了一声,从黑暗中走出来,笑嘻嘻地说道:“妈妈,我刚才好像听到阿爸在说什么‘赌鬼’,是不是在说冬梅的男人?我听说他不务正业,经常聚众赌博,赌品还非常不好,只要赌输了钱,回家必定会拿冬梅出气,拳打脚踢是家常便饭,有时候还扇耳光。前天冬梅半夜里回娘家,村里的人都说她又被她男人打了,这回寒心了,想要离婚,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妈妈,你知道吗?”
沈荷英的脸色乍青乍红,猜测章秀青肯定是听到了自己跟丈夫的谈话,这才拿冬梅的事情来提点自己,不由得又羞又恼,过了好久,才赌气说道:“我以后再也不管你的亲事了,你要是嫁不出去,找你阿爸算帐,不要找我……”
章秀青连忙跑过去,双手抱着沈荷英的腰,亲亲热热地说道:“那可不行,你是我的好妈妈,我的亲事就归你管,你要是不管,村里的人肯定会以为我不是你亲生的……”
“胡说什么呢?什么亲生、野生的,那是你姑娘家能说的吗?”沈荷英扳开章秀青的手,将她推到一边,满脸嫌弃地说道:“一边去,别妨碍我干活,我不吃你这一套。”语气虽然恶劣,动作却很轻柔,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章秀青嘿嘿傻笑,她的心里年龄是49岁,重生后一直表现得很沉稳,今天为了哄妈妈开心,不得不装嫩扮娇娇女儿,也真是蛮拼的。
章秀红竖起了大姆指,对她的阿姐佩服得五体投地,要知道,刚才要不是章秀青插科打诨,就凭沈荷英那张从不遮拦的嘴巴,还不知道要骂出多少难听话出来,虽说都是无心的,但这种话说多了总归伤感情。
章秀青示意章秀红将蟮夹递给沈荷英,自己跑去桥上拿长柄网兜,借口当然还是捉黄蟮。趁着父亲不注意,她还偷拿了一只空的蛇皮袋。
有了称手的工具,章秀青的胆子越发大,不管是水蛇还是毒蛇,一条都不放过。捕蛇技术也大大提升,由刚开始的鸡手鸭脚,到后来的顺手顺脚。黄蟮也逮了不少,章秀红提着两个袋子,又是兴奋,又是心惊胆战,只觉自家的阿姐好厉害,巾帼不让须眉。
两人延着水沟越走越远,因为太专注脚下,连有人过来都不知道,直到对方用手电筒照过来,两人才惊觉。
这地方靠近坟地,一般人白天都不敢过来,更何况是晚上,原本就提着一颗心的章秀红吓得差点尖叫出声。章秀青侧过头,用手电筒照回去,隐隐约约看到四个黑影,想来应该也是捉黄蟮的人,便背转身子,对章秀红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先看看情况再说。
两人停住脚步,那些人却向这边走过来,并且还分成两路,形成包抄的形式。
章秀红心里害怕,说道:“阿姐,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要不然阿爸要过来找我们了。”
章秀青心里也有些不安,便点了点头:“你别怕,他们要是敢不怀好意,你就把那只有蛇的袋子扔上去,咬伤不管。”
两姐妹转过身,正想跨过水沟,照原路返回,一个年轻男子喊道:“喂,你们也是抓黄蟮的吗?什么时候来的?抓到多少了?这地方蛇好多,你们碰到了吗?”
章秀青暗骂自己太粗心大意,脸上却不露声色,扬声说道:“我们也是来抓黄蟮的,大约四点钟的时候来的,抓得不多,碰到了好多蛇……”
“咦……”对方显然没料到胆敢半夜出来捉黄蟮的会是两个女人,发出了一声惊叹:“你们胆子好大……”
章秀青挑了挑眉,决定不管这些人安没安好心,先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待到这些人走近,她扬起网兜,将一条蛇兜头一罩,猛地一捞,将整条蛇捞入网里,然后不停地摇晃,不让它爬出来。
先前说话的年轻男子以为她们抓住的是一条黄蟮,还鼓掌叫好。跟他走在一起的男子眼尖,问道:“你抓到的是什么?”
“这可是你自己要看的,吓着了别怪我!”章秀青心里恼他们没礼貌,先前拿手电筒乱照,照得她眼睛都睁不开,后来又自来熟地跑过来搭话,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便想吓一吓他们。她双手举着网兜,递到两人面前,然后停止晃动,不到十秒钟,一个小小的头探了出来。在手电筒的照射下,这东西五彩斑斓,分明是一条毒蛇。
先前说话的年轻男子措不及防,猛地发出一声惊叫,若非同伴拉住他,差点摔一跤。
章秀青见目的达到,连忙晃动网兜,那条蛇又掉了下去。
章秀红使劲地抖着蛇皮袋,抖了将近半分钟,猛然打开,章秀青迅速将网兜一翻,那条蛇一下子就掉进了袋子里。
原本以为是捕捉黄蟮的老头,没料到是捕蛇女郎,四个年轻男子全都看呆了,邵寒最先回过神来,只一眼,他就认出了章秀青。
☆、第16章 前尘往事
有些人就算整天朝夕相处,转过身后,该忘记的还是会忘记;有些人就算萍水相逢,哪怕只有一面之缘,也永远忘不了。
月色溶溶,繁星满天,衣着简朴的少女站在一望无际的稻田边,眉眼如画,身姿绰约,就像一朵在深夜里盛开的昙花,让人一见就挪不开目光。
邵寒再也没想到,他会在这个地方遇到章秀青。看着那双灿如星子的眼睛,他的心里忽然没来由地涌起一股火气,这姑娘是有多缺钱,竟然深夜里出来捕蛇,简直是要钱不要命了。
马涛看得眼睛都直了,直到被章秀青瞪了一眼才回过神来。他的脸皮一向厚,嘿嘿傻笑两声后,立刻自来熟地凑到章秀青面前,并自报家门:“我叫马滔,马到成功的马,滔滔不绝的滔……”随即伸出一根胖胖的手指指向同伴:“这是我朋友邵寒,年高德邵的邵,寒风呼啸的寒……”
神马?这两人是邵寒和马涛?章秀青满脸震惊地瞪大双眼,视线在两个少年脸上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邵寒那张清俊无俦的脸上,终于确认不是同名同姓,这一位就是前世商界中最着名的黑马,而马涛则是时尚界最着名的白马王子。
不能怪章秀青眼拙,实在是两人的样子与她记忆中严重不符,确切地说,少年时的邵寒与马滔跟中年时候相比,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这时候的邵寒还只是个容貌清俊的少年,眼神没有中年时那么慑人,脸容没有中年时那么冷峻,性格也没有中年时那样孤僻,最重要的是,这时候他还没有与马滔反目成仇,两人还是形影不离的好兄弟。
马滔的变化就更大了,这时候的他还只是个爱臭美的小胖子,眼神没有中年时那么勾魂,脸容没有中年时那么英俊,性格也没有中年时那么潇洒。难怪有人说,男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章秀青曾经有段时间在邵氏集团打工,听了很多关于这两位的传闻。据说邵寒有对不负责任的父母,两人只管生、不管养,一个在外面有女人,另一个在外面有搭子,后来闹离婚,各自组建家庭,谁也不要邵寒。
邵寒从小爹不疼、娘不爱,由奶奶抚养长大,一些不懂事的顽童经常欺负他,马滔就是其中之一,直到有一天,邵寒被人砍了一刀,鲜血直流。马滔正好路过,一时心软,叫了一辆三轮车将邵寒送到医院,还帮他垫支了医药费。伤愈后,两人尽释前嫌,马滔成了邵寒最信得过的兄弟。
没人疼的孩子一般都比较早熟,邵寒思维敏捷,话不多,学习成绩异常优异,奶奶死后,他也没有颓废,而是考上了fd大学。据说他原本想上清华北大,可是女朋友的分数不达标,为了和女朋友在一起,最终选择了fd大学。
只可惜爱情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两人走出象牙塔之后,并没有走入婚姻的殿堂,那位女朋友嫌弃邵寒没钱、没车、没房,转身投入了富家公子的怀抱。邵寒一气之下辞掉工作,和马滔两人去b市闯荡,数年后创业开公司,一个成为商界黑马,另一个成为时尚界白马王子。
多数男人一旦功成名就,就管不住下半身,马滔也是如此,那段时间,他左拥右抱,花边新闻不断。他的父母急着抱孙子,逼他结婚,遭到马滔的拒绝,后来还是邵寒看不过去,让他尽快找个女人收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