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在脑海中回忆了一番,俞云双恍然大悟道:“这样说来,一切倒也能说得通了。我原本便猜测着两人的关系匪浅,却没想到事实竟然是如此。”
“身为兄长,对于自己的妹妹多加看护着些也是人之常情。”卓印清勾了勾唇角,“难怪方才你的话中裴校尉的反应会这般激烈,既然你都这么想了,裴校尉只怕也会误会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你若是将此事告知于他,他定然会十分开心。”
俞云双却蹙眉思忖了一会儿,不确定道:“若是我将颜姑娘与屈易的关系告诉他,他只怕会更加来劲罢?”
停顿了一瞬,俞云双看到卓印清面上的不解之色,叹了一口气道:“你亦知道裴小珩出自将门裴家,他大哥恐怕不会同意他娶一个异族女子为妻。”
听到异族二字,卓印清的呼吸一滞。
虽然只是细微的变化,却被俞云双察觉到了,怕卓印清误会,匆忙解释道:“裴家世代镇守大宁,有不少将领牺牲在彦国的铁骑之下,国仇家恨摆在那里,看待此事的态度自然与你我不同一些。”
卓印清以手撑着床榻,重新躺回到俞云双的身侧,声音不辨悲喜:“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有这般想法的又何止是裴将军一人?”
俞云双凝视着卓印清弧线俊逸的侧颜,想到了他便是因为其母是彦国和亲而来的郡主,而不被怀安公喜爱的事情,在锦被下轻轻勾了勾卓印清的手。
卓印清侧过头来看她,眉目温润,眸光却有些黯淡:“你说的话没错,宁彦两国敌对了数十载,其间的沟壑确实不是说填平就能填平的。”
俞云双顿了顿,还是开口问道:“可是我方才那句话勾起了你对母亲的回忆?”
“这倒不是。”卓印清回握住俞云双的手,他的掌心已然暖和了过来,指尖传来的力度让人感觉到心安。
“我的母亲在我甫一出生便离世了。”卓印清缓缓道,“所以我对于她并没有什么印象。”
当年安宁郡主的死因俞云双确实有耳闻,不管她真正的死因为何,最终上奏给先帝与彦国的,都是安宁郡主死于难产。
俞云双的表□□言又止,卓印清却似是猜出了她心中所想,自己先开口道:“我的母亲并非死于难产。”
☆、第56章
卓印清说话的时候,面上的表情十分平静,床幔之间的光影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只留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饶是早有准备,俞云双的心头还是一悸。
产子于女人来说本就是一道坎儿,怀胎十月,临盆之日到来时,便等于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等着阎王爷的宣判,这个时候无论身份多么尊贵,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是以从彦国来的和亲郡主死于难产,这个结果无论对宁国还是对彦国来说,都不难接受。但是如果安宁郡主并非死于难产,又是谁可以在如此凑巧的时机加害与她,并将此事做得滴水不漏?毕竟安宁郡主身份敏感,当时盯着她的视线只会多不会少。
“她是中了毒。”卓印清的声音在这时响起,声音轻得像是喟息,“那毒不会立刻置人于死地,却会让人愈来愈衰弱。”
“愈来愈衰弱的毒……”俞云双低声喃喃,“这样的毒我在内庭的时候曾经听过,宫妃之中有不择手段之人,将这种毒下于宠妃日常的膳食之中,毒性吞噬其气血,导致她身体太弱无法承欢,最终失去了圣宠。”
卓印清抬起眼眸默默凝视着俞云双,手却一直在锦被下把玩着她的手指,动作十分温柔,似是怕惊扰了她一般:“那毒的效果确实与你说的差不多。当初接生的产婆如今还在,曾对我描述过那日的情形。母亲当时身体十分虚弱,我还未生下来的时候,她的气力已然耗尽,分明已经坚持不住,却不想放弃,咬着牙命令身旁的侍女往她身上泼冰水,她每昏厥一次,便被冷的透骨的水泼醒一次。”
虽然内室之中烧着炭火盆子,被窝中也放了汤婆子,俞云双还觉得十分冷,那冷从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唯有被卓印清握着的右手能感觉出一缕温热气息。
“想来她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才豁出性命将我生下来。”卓印清阖住了眼眸缓缓道,“产婆说她接生了二十余年,从未见过这般烈性的女子,只可惜她终是没有熬过来。母亲断气了之后,产婆依照着她的吩咐,硬生生将我拔了出来。”
俞云双将手从卓印清的掌心间抽出,用力拥住了他的肩头。
卓印清笑了笑,轻抚着她的纤细的背脊。
“若非安宁郡主性情如此坚毅,到时候便是一尸两命,这下毒之人实在歹毒。”俞云双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对这宗案件查了这么久,可查出来了下毒之人究竟是谁?”
卓印清触碰俞云双背脊的手一顿,俞云双能感觉到他的身体逐渐紧绷了起来。缄默了许久之后,才听到他的声音响起,金石一般的声音,却带着丝丝缕缕的黯然:“那人,是我的至亲之人。”
安宁郡主身居在怀安公府中,能接触府外之人的机会少之又少,这下毒之人十之八`九出自国公府。俞云双原本听卓印清对于安宁郡主所中之毒症状的描述便觉得十分耳熟,如今细细思忖一番,倒是与卓印清身体的状况十分相似。
俞云双豁然想起两人以前在怀安公府时,卓印清曾经对她说过怀安公卓峥在他幼年让他服下狼虎之剂弄坏了嗓子的事情。
当时卓印清说卓峥对于怀安公爵位的执念远超出她的想象。而从前些日子卓峥费尽心思,不惜顶着言官弹劾的风险,也要将世子之位传给庶子卓印泽的做法便可见一斑。
大宁自古立嫡不立庶,只要卓印清活在这世上一日,怀安公的爵位便理应是他的。卓峥想让卓印泽来承袭爵位,定然会将卓印清这个不受宠的嫡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卓峥对于自己的嫡长子尚可以阴狠至此,更何况是当初怀着这个他并不想要的孩子的生母?
虽然一切仅仅是猜测,但是俞云双却越想越觉得胆战心惊。若安宁郡主身上的毒真的是卓峥下的,那卓印清如今的体弱是否也因为中毒?那毒是否和卓峥有关?卓峥可有那毒的解药?
俞云双的神思飞快地旋转着,一连串的疑问一股脑的窜出脑海,简直要将她压垮。这些猜测既让她愤慨,又让她激动。
若真是如此,如果她以长公主的权势相迫,可否令卓峥交出解药?
只是才想到此处,俞云双便又阖眸狠狠摇了摇头,心头一派绝望弥漫。
若是真有解药,以卓印清的能耐,又怎么可能到了现在都拿不到?隐阁阁主都解决不了的事情,要么他不想解决,要么便真的为无解。
俞云双的上齿狠狠咬住下唇,唇齿之间传来的疼痛却抵不过心头的压抑。
卓印清应是觉察到了她徒然沉重的呼吸,修长的手指顺着她的背脊缓缓向上滑,绕过了她的肩头,最终将她的下颌抬起。
昏暗的床幔间,他琥珀色的眼眸染不上烛火,色泽便变得十分浓郁,像一潭毫无起伏的深渊之水,只消一眼,便让人沉溺于其中。
俞云双眸色烈烈:“那人可是怀安公?”
卓印清阖住了眼眸,轻叹一口气。
俞云双隐隐觉得这个问题她不该追问,任谁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害死了母亲,且还一次又一次毒害自己,心中都不会好受。
即便他是卓印清。
卓印清睁开了眼,却并没有再回答她的问话,俯下身来在俞云双的额头轻轻一触,柔声问道:“我方才的话,让你不舒服了罢?你有一个宠爱你的父皇,弟弟虽然冥顽不灵,却并非无药可救,你知亲情为何,知人心中最柔软的那一部分究竟是什么样的,你本不应该知道这些事情。”
俞云双张了张口,嗓子却如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都挂念着她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