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晌午时分的阳光分外明媚,一片清辉洒入俞云双的眼眸,便宛如在一片清池之中搅起了层层涟漪一般。俞云双原本清澈的眸光此刻深深浅浅,让人摸不透她心中的想法。
俞云双面色沉静地将手中的信笺收回到袖中,对着映雪道:“备马,我要去一趟隐阁。”
话音方落,裴珩便补充道:“备两匹,我也同去。”
俞云双瞥了裴珩一眼,却并未阻拦,从裴珩的手中接过他的剑,与自己的武器一同放回到兵器架上,而后与裴珩一同出了演武场。
因着递拜帖的缘故,两人在隐阁竹楼一层的大厅中稍后了片刻,待到屈易领着两人向着秦隐会客的厢房中走去时,便与正从竹木阶梯上下来的阿颜撞了个正着。
阿颜相比于寻常人更加白皙的肤色上还染着一层酡红,配上她通红的眼眶与湿漉漉的睫毛,显然是一副刚哭过的模样,我见犹怜。
裴珩自从他的大哥裴钧走后便再没有去过殷城,虽然心中牵挂着阿颜,对她的近况却也并不知情。
今日在隐阁之中猝不及防见到阿颜,裴珩脚下登着楼梯的步伐不由一顿,视线几乎要黏在她的身上。
屈易见状,神色冷凝地斜睨了裴珩一眼,侧身挡在了阿颜的面前,将裴珩的视线与她隔离开来。
裴珩这才醒悟过来自己的行为太过冒失,容色清逸的脸上倏地窜起两团小火苗,垂下头来开口支支吾吾道:“阿……阿颜!”
阿颜踮着脚尖,越过屈易的肩膀看向裴珩,脆生生的声音还润着几分湿意道:“裴校尉。”
裴珩抬起头来,桃花眼蓦地一亮。
俞云双还记得上次裴珩见到了阿颜连路都走不动的模样,先是对着阿颜勾了勾唇角问好,而后对着裴珩无奈道:“不若你便在正厅里候着我,我一人前去即可。”
裴珩此次却没有忘本,匆忙正了正神色道:“此事事关重大,我自然要与你同去才能安下心来。”
这句话毕,裴珩又垂下头来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朵,低声道:“况且我亦想知道那隐阁的阁主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能让你这般信任他。”
俞云双的眸光微微一动,而后不以为意一笑,对着阿颜颔了颔首道:“那我们二人便先走一步了。”
阿颜自裴珩方才说出那“信任”二字之后,视线便定定锁在了俞云双的身上,神色莫名发怔。听到俞云双说要走,阿颜这才回过神来,浓密的睫毛呼扇了两下,躬身对着俞云双与裴珩行了个别礼,越过了二人继续向楼下走去。
自遇到阿颜之后,裴珩便一直一副神情不属的模样,直到二人由屈易领着来到秦隐的房门口时,他都没有好转过来。
俞云双轻推了他一把,示意他回过魂来,而后对着一直冷着脸站在一旁的屈易致谢道:“有劳屈公子了。”
屈易如鹰一般锐利的视线淡淡一扫裴珩,冷哼了一声,替两人将房门推开,这才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第29章
裴珩不禁打了个寒颤,小声嘀咕道:“方才那姓屈的看我的眼神,倒与我大哥有几分相似。”
俞云双轻笑了一声,又推了他一把,将他搡进了屋门。
凌安城的大雨停歇,这几日秋高气爽,暖意回升了不少。可秦隐的厢房却与俞云双前一次来的时候一样,就连几个炭火盆子的位置都没有变过,散发着灼人的火热。
俞云双没觉得有多热,倒是裴珩素来好动,一进屋便飞快地将自己的衣袖向上挽起,诧异道:“云小双,隐阁主如此畏寒?”
俞云双向着内室的屏风处瞥了一眼,正要回答,便听到那里传来一声琅然笑音,舒缓仿若清涧之水的声音回答道:“想必这位便是裴校尉了。前几日天气骤冷,我这里多点了些火盆子,后来因着一时发懒,没有让人将它们撤下去。裴校尉是否觉得热?我这便唤人来端走它们。”
“不必不必。”裴珩忙不迭摆手,神情尴尬道,“方才听着屏风后面并没有动静,我还以为阁主并不在屋内。”
裴珩第一次来到隐阁,不知道秦隐每次都会在屏风后面候着俞云双。加之习武之人耳力向来敏锐,裴珩在屋内听不到第三个人的气息,以为屋内除了自己与俞云双,再没有其他人,说话便随意了些。
俞云双忍不住咬了咬下唇。秦隐的呼吸声,确实比自己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更加清浅,并不是一个好征兆。
隔着屏风,秦隐看不清俞云双的表情,自然也不清楚她在想什么。隐约看出俞云双与裴珩二人在内室中的藤椅上落座,秦隐目光定在俞云双绰约的轮廓上,温声道:“长公主这个时候来到隐阁,想必已经知道江闲的事情了罢?”
“我一听到府中下人的禀报,便来到了隐阁。”俞云双轻叹了一口气,“确实是应了那句话,人算不如天算,让公子白忙活了一场。”
“我既然答应过你,便不会食言。”秦隐顿了顿,“虽然中有偏差,所幸殊途同归。”
听出了秦隐说话口吻中不经意流露的温柔,裴珩倏地坐直了身体,目露警惕看向屏风处。
自当今圣上赐婚的圣旨下来,裴珩挠腮了许久,都无法下定决心是否将此事书信于他的兄长,直至俞云双告诉他自己不会嫁与江闲,裴珩这才放下心来。
只是让裴珩想不到的是,刚走了一个江闲,如今怎么又冒出来了一个秦隐?
俞云双颇为糟心地斜睨了如临大敌的裴珩一眼,从自己的袖中掏出在演武场上收到的那封信笺,开口道:“话说回来,早些时候有人向我传了一封信,并未落款,上面只书了如你所愿四个字。”
“如你所愿?”秦隐细细咀嚼着这四个字,从鼻腔之中划出一缕朗润轻笑,声音却清冷得仿若氤氲着寒冬腊月的雾气一般,“与其说是如长公主所愿,还不如说是他报仇雪恨来得恰当。”
俞云双的眸光一动,而后失笑道:“原来秦隐公子已经知道了此事是何人所为。”
“起初还仅仅是猜测,毕竟江永中平日里行事跋扈,得罪了不少不该得罪的人,落得如此下场倒也不足为奇。”秦隐声色淡然道,“但是听长公主描述了这封信笺,此案究竟是谁做的,倒是也一目了然了。那人当初离开得爽快,并不像他平日里行事的作风,原来后招在这里。”
“何止是后招。”俞云双的凤眸微微眯起,“还顺势强卖了我一个人情。除了江闲的死,其余种种确实是我心中所愿。”
裴珩看着两人默契地一句接一句,心中一片迷惘,不由开口询问道:“你们所说的可是江闲命案的凶手?可是江永中近来所得罪的人,不是只有云小双一人么?”
俞云双侧过头来看向他道:“江永中确实得罪了我,但你莫要忘了他究竟做了什么,才得罪了我。”
裴珩的眼神一凝,脱口而出道:“淮陵侯!江永中设计毒杀了淮陵世子,使得淮陵侯断了子嗣,而后将这桩命案嫁祸于你!”
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裴珩摇头道:“淮陵侯一直不在凌安城内,我倒是真的将他给忘了。”
“三朝元老,就连先帝都颇为忌惮,淮陵侯本就是一个狠辣的角色,又怎么甘心被别人玩弄在鼓掌之中。”俞云双唏嘘道,“江永中虽然已经失势,但是圣上将他的嫡子赐婚与我,便是在向朝中百官示意他不会亏待当年支持他的功臣。是以江永中虽然倒了,凌安城内却也没有人猖狂到刚在今上的眼皮底下动了他,便紧接着将讨人情的信笺送到我的手上来。”
裴珩打了个寒噤:“我也没想到淮陵侯竟然可以隐忍这么久。”
“弑子之仇不共戴天,更何况淮陵侯人至中年才得一个世子,虽然如今已经失了起兵造反的理由,动不了此案的主谋,对付一个江永中却绰绰有余了。”秦隐话音方落,屏风之后便传来一阵压抑地低咳声。
因着屏风的阻隔,裴珩看不见里面的情景,却莫名为这人捏了一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