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透此节,薛向的兴奋如潮水一般迅速退却,暗叫鲁莽,可细细一想,又不知道鲁莽在了何处。他自然知道得罪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有多不妙,可难不成怕得罪人就不干事儿了,就这么浑浑噩噩地混下去,直混到九二之后,再开始干活儿?
这显然不是薛老三愿意的,得罪了就得罪吧,反正有中央罩着,也不怕上头明目张胆的收拾自己,要顾忌的是小鞋才是。
薛向持报凭窗,伫立良久,想透了心思,倒也放开了,此时,便连远处厂房的机器声,听在耳里,也欢悦了许多。
呼,
大门又被推开了,王定法和陆福联袂而至。
“厂长,我认为我们还应该再进几条生产线,现在应该趁着势头,大肆发展扩张啊,即使花原地区以外的县市,咱们目前没法子打入,可就是整个花原地区,也照样大有可为啊,更何况,我相信有了今次中央的报道,省委多少应该给点儿照顾吧,只要打开了全省的大门,我相信我们五金厂绝对能成为另一个凤凰,不,绝对比凤凰还要成功!”
王定法红光满面,眉飞色舞,整个人精神头极足,显然五金厂现在的状况已经让这名五金厂的老人兴奋得不行。不过细想想也是,一个寂寂无闻,几近倒闭的老厂,霎那间,生机陡现,还上了辽东百分之九十九的工厂都不可能上的新华日报和百姓日报,作为一名老工人如何兴奋都不过分。
薛向拍拍王定法的肩膀,“老王,可别让胜利冲昏头脑啊!”说罢,又冲陆福道:“陆福,你也是这个意思?”
“我听厂长的。”陆福回答倒是很干脆!
说实话,陆福不是很理解薛向这种大人物为什么要蜗居在这么个穷乡僻壤、几近蛮荒的地方。在他看来,像薛向这种人物,港岛那种地方都未必盛得下,窝在这小小萧山实在是屈才至极。
而且,在盛世工作有日,陆福更是知道那家名扬四海,雄踞九州的古玩行业的绝对霸主,无非就是眼前这个年轻人送给他情人的礼物。可偏偏就是这么个大人物,还整天屈在泥浆里苦熬,听说连萧山县这么个小地方的家都还当不上,真不知道他图什么。
薛向图什么,陆福搞不清楚,但柳董事长把他留在这儿,他就得老实待着,全力配合这位薛先生!
薛向笑笑,道:“老王,你的心情我很理解,不过办事儿,还得脚踏实地啊,你想过没有,如果又加入生产线,生产出的自行车卖不掉怎么办,再说,现在咱们厂的工人已经三班倒了,没假没休的,是人都受不了,再加入生产线,就得再引入工人,若是到时候销售不如意,是不是得停掉生产线,再退聘工人?”
王定法被问得一滞,摸着鼻子道:“咱们厂的销售会不好么?咱们的龙骑可甩出什么凤凰……”
薛向挥手打断王定法的自吹之词,“别盲目自信,咱们的龙骑再好,出不了花原,也算不得什么,再者,即使是出了花原,咱们的那种销售模式也是可一而不可再,不可能大范围内的分期付款,总之,问题还有很多,不能为眼前的成绩所蒙蔽,暂时充实花原地区就成了,生产稍微缓缓,让同志们也松口气吧。”
薛向说了许多,但最重要的两点,却是没有说出来。其一,现在省委对五金厂的态度如何,他还摸不清楚,从中央的压力看,省委会厌恶五金厂,可从五金厂的成绩来算,又是地方的政绩,省委应该不会打压,可这二者相互矛盾,薛向不是省委大佬肚子里的蛔虫,自然摸不清省委如何观感。其二,时下的地方保护主义正是最强大的时候,各地绝不会轻易看着龙骑冲击当地市场,不说别地,单是花原地区的销售,若不是打了个骆驼和骏马两厂措手不及,龙骑压根儿就不可能占领市场。
有此二者,扩大再生产,绝对是冒险的行为!
王定法本来就没什么主意,薛向稍稍摆了两条意见,他哪里还敢翻嘴,毕竟这位大爷鬼神莫测的本事,实在是让人惊叹,不服也难。
王定法便待告辞,却又被薛向叫住,“老王,记着咱们的龙骑是不可能走低端市场,也绝不能走低端市场,你回头让师傅么,琢磨琢磨怎么改善自行车的品质,材料上不该省的,一点不能省,什么精贵咱们用什么,怎么能增强动力,咱们就怎么做。还有,立刻在花原的每个县市建立一个维修所,对外挂出凡所售龙骑,非人为损坏,保修两年。你放心,只要做足了这几样,咱们的龙骑迟早会冲出辽东,走向全国的。”
薛向这番话,也的确是他的建厂构思,自行车终将会从这个国家的主流交通工具退居二线,虽不至断绝,但也渐渐退步到几近一个运动项目的地位,所以走精品路线,却是最适合。而眼下,地方保护主义严重,想打入地方,就必须和那些普通自行车拉开差距,只有精品、奢侈品路线,才不至于冲垮他们的市场,才会有存活空间。当然,薛向暂时也不会放弃大众化路线,至少在辽东地区不会放弃,毕竟未来一二十年,共和国还是自行车的王国。
…………
半天里的云像是烤化了的焦糖,一团团,一块块,涂的天空就像一块擦花了的蓝布,俞定中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自己喜欢凭窗眺望了,据说,这是多愁善感的症状,俞定中此前不信,只觉得这是资产阶级情调的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诡辩,这会儿,却是信了。
他是真的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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