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衍秋微微皱眉,没想到段岭绕了半天,还是闲不住。
当天下午,段岭明显地感觉到了,江州城内的防守严密了许多,家家户户门外挂着孝带,时不时就有黑甲军盘查。
“这样实在太冒险了。”武独伤未好全,但幸亏伤的都不在显眼之处,手上倒是缠着绷带。
“不冒险。”段岭说,“从昌流君前来投奔的时候起,咱们就几乎没有敌人了。”
“是我没有敌人。”武独答道,“你有,文人的斗争比刺客动刀子厉害多了。”
“你不相信我能骗过他吗?”段岭问。
“相信。”武独说,“但一切仍要非常小心。”
如果说世上有一个人是段岭的心病,那就是牧旷达无疑,段岭是他教出来的,如今却要回去对付自己的师父,这将是段岭一个极大的挑战。虽然在牧府的那两年间,牧旷达直接教给他做事的学问很少,但潜移默化的,一直在教他做人。
段岭有时候甚至在想,哪怕这次牧旷达身死,他的目的也许也达到了,自己与黄坚,俱是他的学生。来日他坐在那个位置上,治国的理念,底子里仍是牧旷达教的那一套。
段岭用尽办法,说服了李衍秋,毕竟现在昌流君不在府中,自己有武独在身边,哪怕骗不过去,牧旷达对他也毫无办法。他要搜集足够的证据,包括韩滨与牧旷达的书信,才能在最后关头发动决定胜负的一击。
牧旷达现在无人可用,就算觉得段岭有二心,也只能用他。哪怕牧旷达想杀他,有武独在,能做出什么事来?
段岭越想越觉得费宏德说得对,只要处理得足够巧妙,牧旷达一定会重新相信他。
牧家与自己离开时几乎一模一样,一年之后再回来,发现不可避免地旧了一点,与邺城比起来,江州深巷纵横交错、房顶连成一片的格局,远不如北方大气。从前在此地住着尚且不察,去河北走了一遭之后,倒是觉得相府变小了。
“进去吗?”武独问。
“走吧。”段岭答道,“没有退路了。”
初秋午后,天空一片碧蓝,如被水洗过一般,段岭推门进去,见他们曾经住过的院子未有变动。临走那天搁在院角里的搓衣板还在,前院晾着的布巾已晒了一年,风吹雨打,脏兮兮的。
“去正院。”段岭说。
府里下人都认识段岭,倒也不拦他,只说“王大人回来了?”
段岭便朝他们点头,说:“回来了,相爷呢?”
牧旷达还没回府,牧磬倒是来了。
牧磬一个人在书房里睡觉,午后的阳光洒进书房中,落在他的头上,段岭进去,推了推牧磬。牧磬还像个长不大的小孩一般,睡眼惺忪地看了段岭一眼。
段岭只是笑,牧磬登时激动得欢呼一声,说:“我不是在做梦吧!”
武独在一旁坐了下来,问:“你爹呢?”
“正在宫里呢,今天韩将军回京,爹和太子殿下商量事情。”牧磬激动无比,拉着段岭看来看去,说,“王山,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有些事。”段岭说,“紧赶慢赶的,还是到了。”
牧磬忙出去让人吩咐,通知在宫里的牧旷达。段岭却让他不可声张,牧磬点点头,朝管家说了句话,打发管家亲自去了。
同一时间,宫内御书房,李衍秋虽不在了,蔡闫却依旧未坐到帝案后,只是在一旁坐着。牧旷达、内阁苏阀、谢宥、姚复俱在。
“韩滨带了五万骑兵。”谢宥说,“前来奔丧,现在都驻扎在北城外的江北平原上,此为唁书。”
谢宥把唁书放在蔡闫面前,蔡闫没有打开,只是沉默不语,照着先前冯铎教的,不发一言。
苏阀冷笑道:“带五万骑兵下江州,他想做什么?绝不能让他入城!”
姚复问:“派去与韩滨通消息的人是怎么说的?”
“韩滨怀疑陛下之死事出有因,内有蹊跷,要求开棺验尸。”谢宥答道。
牧旷达答道:“棺盖已钉上,太医堂出具的报告,众位大人都已过目,将验书送去给韩滨看看就行了。”
“若不让他验呢?”苏阀说。
“那便说不得要‘清君侧’了。”谢宥答道。
这话一出,众人脸色瞬变,都想不到谢宥居然就这么说了出口,与会者脸色瞬变。
“清君侧?”姚复最先怒道,“想清谁?清本侯?谢将军?苏大人?牧相?!”
“着他不带一兵一卒。”蔡闫说,“让他自己进城吧。”
“不可!”牧旷达马上道,“韩滨镇守玉璧关已久,当年乃是征北军出身,与武帝有着同袍之情,解他兵权,定会激反。”
“同袍之情?”谢宥说,“当年北域兵变之人,可是有他一份!”
“那年武帝还不是天子。”牧旷达说,“只受封北良王,赵将军以朝廷名义发的谕旨,何错之有?”
谢宥答道:“我是不会相信他的,现在绝不能让他进城,否则五万大军驻在城中,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
“他弟弟韩贺来了不曾?”姚复问。
“还在玉璧关。”谢宥答道,“带领另三万步兵。殿下,请神容易送神难,韩滨一旦进城,便不会走了,此人十四岁从军,追随武帝鞍前马后,资历是征北军中最老的,绝非枉死的边令白可比。赵贼之患,已发生过一次,绝不能再出错。”
牧旷达说:“谢宥,你这话可是暗指韩将军想谋反?”
众人齐齐看着谢宥,谢宥说:“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便是这么说。”
姚复答道:“依我看来,也不能让他进城。”
苏阀摇摇头,说:“他究竟想查什么?”
书房内不闻声响,唯独蔡闫正在慢慢地翻韩滨的唁信。韩滨乃是武人,字里行间带着力道,前面大多是吊唁之言。而信件末尾,则暗示自己是带兵回来守护太子登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