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牧旷达还可申辩,自己谋杀耶律大石毫无意义,乃是有人构陷。
述律端又捧出一把剑,耶律宗真给它配了个铁制剑鞘,但段岭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忽必烈的可汗天子剑,剑柄末端镶了一枚绿松石。
“在韩唯庸家里搜到的?”段岭问。
“韩唯庸将它赠予曲部呼延那,呼延那被派往回鹘,陛下回去后将他抄家,缴获这把剑。”
“居然不是镇山河。”段岭眉头皱了起来,他抬眼看武独。武独接过天子剑,拔出看了一眼,问:“你确定是它?”
段岭用过这把剑,一路逃亡出来,最后在湖畔丢失了,想必是后来元军离开后,辽人重入上京,有人捡到了这把剑,再送到上京城中,最后辗转来到中京,被献给了韩唯庸。
“那么镇山河唯一的可能,还是在元人的手上。”段岭说,“只得让拔都去找,找到以后拿来换走他们的可汗天子剑了。”
武独“嗯”了声,皱眉思索,片刻后又问:“羊皮袋里装的什么?”
述律端打开羊皮袋,把里头的东西一件一件地往外掏,一个木匣子、两把脱了漆的木弓,以及一个锦盒。
段岭看清那羊皮袋内所装物事,登时如中雷击,放下信,慢慢地站起身,走到述律端面前,接过他递来的物事。
木匣子中,是名堂中,段岭与蔡闫曾经用过的腰牌,已被火烧得漆黑。
述律端说:“陛下说,名堂被烧过一次,找不到当时的卷子,只有这些了。”
段岭看过木牌,再去抚摸自己用过的弓,那木弓是辟雍馆内练习射箭用的,当初少年们每人领到一把,在弓上刻上自己的名字,以防拿混。
锦盒装饰华贵,段岭凭直觉判断,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他屏住呼吸,打开了锦盒。
里面是一封信,没有送信人,也没有落款,发黄的信封与当年一模一样。
他发着抖拆开信,上面有两行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等我。】
这是李渐鸿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那天拿到信后,他把信搁在枕头下,一时怀念父亲,未来得及烧,便沉沉入睡。
再次惊醒时,却已是元军攻城,他仓促摸到佩剑,出外迎战,而后便彻底忘了这封信。
段岭看着这封信,久久不发一言,嘴角带着温柔的微笑。
“陛下说。”述律端答道,“他未能找到能用的证据,只找到了这些,让在下转交给您。”
段岭已沉浸在回忆里,一时恍惚不察,武独却也一直注视着这封信,片刻后,段岭抬眼看武独。
“把它收好。”武独说。
段岭点点头,将此信视作珍宝,郑重收起。
“等等。”段岭朝述律端说,“谢谢你这么辛苦,长途跋涉地送了这么多东西过来。”
述律端点点头,没有多说,朝段岭行了一个辽人的礼。
“睡吧。”武独说,“凡事明天再说,马上就过年了。”
睡觉时,段岭仍打开信,看了一眼。武独却接过,将它折了起来依旧收好。
段岭知道武独不想自己睹物思人,但他现在已逐渐习惯了。就像李渐鸿生前说的那样,有些人,注定只是过客,相聚尽欢,离别若素。毕竟有那么一句话——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父亲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似乎是从离开潼关后开始的,回到江州,去白虎堂与武独在一起的那一夜;科考前的夜晚;点中探花郎那天;离江州北上,到河北来当太守;与四叔相认的那一天;去淮阴,与五姑见面时……
仿佛从某一个奇异的时刻起,父亲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梦里。
是什么时候呢?段岭仔细回忆,终于想起,也许是从那天在漫山遍野的枫林中,他告诉了武独真相开始。
段岭转头望向武独,武独正侧着身,担心地注视着他,英俊的脸上,眉头好看地微微皱着,强壮的手臂把他搂在怀里。
彼此的脸挨得很近,武独很少在这种时候说话来安慰他,只是安静地陪着他。
段岭靠上前去,轻轻地亲吻了武独的唇。
“你长大了。”武独打量段岭。
这句话武独说过许多次,但仿佛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意义。
段岭依在武独的怀里,按着他的胸膛。
“这儿没有另外半块玉璜。”武独说。
“你连我四叔的醋都要吃。”段岭笑着说,心想会有的,接着他仿佛明白了父亲曾经赋予武独的某种责任。
他一直都在,从未离去。
段岭闭上了双眼,彼此呼吸交错,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响声,仿佛有一只猫,踩在了满是白雪的瓦片上。
武独倏然起身,不待段岭开口便一步跃出榻,赤脚踏上案几,在空中旋身,一脚踹起木案!
木案轰然撞向房门,带着劲气撞破房门,直飞出去!
有刺客!段岭这才反应过来,摘下墙上长弓,抽出箭筒内一根箭矢,弯弓搭箭。紧接着外头刺客回了一掌,拍在案上,案几再次旋转着飞进来,武独连环两脚,将榻前的烈光剑剑柄一抓。
案几被踹碎的同时,烈光剑出鞘!
剑刃在夜色中闪烁起一道弧光,另一把剑同样闪烁着弧光,双剑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