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连段岭也看见了,一个身影从隔墙顶闪过。
出宫时,暴雨的积水已没到了奔霄膝盖处,武独先让段岭上马,调转马头,以背脊挡住宫墙高处对后宫门墙壁的射程。
“驾!”武独一抖马缰,奔霄在水中穿行,如一艘划破黑暗,通往彼岸的船。
相府依旧灯火通明,回来的第一天便发生了这么多事,两人湿淋淋地回到家里,水已经漫到房里来了,今天一整天都没在家,段岭本来打着瞌睡,一看这模样,瞬间就精神了。
奔霄在马厩里没地方趴,也不能睡觉,只好站着。
武独上前清理案上的行李,段岭问:“刚刚跟踪咱们的是什么人?”
“影队的。”武独答道,“胆子太大了,要不是下雨天,又与你在一起,定要教他们好看。”
段岭知道蔡闫已经开始设法对付自己了,今天只是跟踪,也许是为了探他们的虚实,接下来说不定要采取明目张胆的手段。
“陛下朝你说了什么?”武独问。
段岭答道:“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约略问了几句,不清不楚的。”
段岭告知武独经过,又问:“后来你们在书房里说了什么?”
“他说。”武独答道,“他忽然改变主意了。”
“什么?!”段岭诧异道。
武独又说:“让我该做什么,依旧做什么,既不想入东宫,便依旧陪着你,他会帮我解决。过得几天,待水患结后,他说,还有事情派给我。我猜还是让我找镇山河。”
“有线索了么?”段岭问。
武独摇头:“所以我问你在御书房中,与他说了什么话。”
“我没说什么啊。”段岭皱眉道。
“那就奇怪了。”武独上前两手提起床榻,朝段岭说,“把砖头垫床脚下,架高了晚上好睡觉。”
段岭垫起一张摇摇欲坠的床,平生第一次碰上发大水,也不知道怎么办,只得与武独坐在床上,不敢乱动,生怕床掉进水里去。
“我困了。”段岭说。
“睡吧。”武独说,“晚上当心点,别动。”
段岭哭笑不得,只得小心躺下。
“明天怎么办?”
段岭抱着武独,倚在他的肩前,喃喃道。
他的人生充满了未知与凶险,牧旷达、李衍秋、蔡闫……许多事,许多人,组成一张错综复杂的网,令他不得解脱,牵一发而动全身。要朝牧旷达交代,要提防蔡闫的算计,要向李衍秋证明自己的身份,如此多的难题横亘在面前,犹如一堵堵墙,难以撼动。
“什么都不要想。”武独说,“睡吧。”
翌日清晨,太阳照进来时,暴雨已经停了,江州却依旧漫着水。不仅江州,就连城外的长江,也已水位高涨。
“起床了!”武独朝房里喊道。
段岭睁开眼,看见床前搭着木板,底下垫着砖,直连到院里的照壁后,拐了个弯出门去,像个小小的码头。
段岭便笑了起来,日上三竿,武独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声不响地做了这么多事。他穿上外袍,束好腰带,小心翼翼地沿着木板走去。大门外,横着一条小船,船上生了个炉子,正在煮开水。
段岭坐在船中,武独便给他梳头,系发,说:“带你玩去,走喽——”
“等等等!”段岭昨夜的烦恼都被抛到了脑后,忽然灵光一闪,有了主意。
这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洪水,发生在迁都后的第一年开春,实在是不祥之兆。城中议论纷纷,人心惶惶。皇宫建在高地,倒是无恙。
蔡闫清晨起来时,第一件事就是传冯铎,听完禀报后,一脸怒容。
“他在御书房内待了多久?”蔡闫问道。
“不到一盏茶时间。”冯铎答道,“后来儿郎们还想再跟,被武独发现了,只得先撤回来。”
“卷子呢?”蔡闫颤声道。
“还在御书房中。”冯铎说,“陛下已经看过了,殿下,如今不管再做什么,都再无用了。昨夜陛下传令,命国子监通宵达旦判卷,今日初晨开始评录。理由是洪水泛滥,不得再耽搁。今天下午就会张榜,后天召集殿试。”
“这么快?!”蔡闫难以置信道。
冯铎说:“待得殿试后,再要下手,就是诛杀……诛杀朝廷命官了,殿下?”
蔡闫披头散发,站在殿内,不住喘息。
“传乌洛侯穆。”蔡闫最后说,“你退下吧。”
“牧磬——!”
段岭坐在船头,在丞相府的后巷内朝内吆喝,武独则撑着这条小小的乌篷船,站在船尾。
牧磬从二楼窗户内探出脑袋,见是段岭,似乎还有玩的,便欢呼一声,赶紧下楼来。
“带点钱!”段岭喊道,“多带点儿!”
“要多少?!”牧磬说。
“一百吧!”段岭说,“我这儿有你爹的手书,先去把东西领了!”
昌流君扔出一袋银子过来,“当”的一声砸在船上,连着段岭与武独的一点积蓄,共有二百二十两白银,四十两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