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还没好,你喝酒,我喝药。”武独漫不经心地道,并举起药碗,象征性地朝郑彦敬了一敬。郑彦哭笑不得,自言自语道:“这几日听两次这话了。”
武独自然知道郑彦从哪儿来,见着了什么人,并未多问,也不为郑彦介绍段岭,就当没这回事,郑彦等了半天,观察段岭,嘴角微微扬了起来,朝武独一扬眉,意思是不介绍认识认识?
武独不耐烦道:“有这么多啰嗦,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我叫王山。”反而是段岭主动道,“郑兄,你好。”
郑彦打量段岭,倚在地上的案前,说:“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武独与段岭都是不约而同地一顿。
“倒是与你未来丈母娘,有那么一两分神似。”郑彦突然哈哈大笑。
武独登时恼羞成怒,大喝道:“给我滚!”
“丈母娘是谁?”段岭问。
“去把断肠草拿来。”武独冷冷道。
郑彦忙摆手,示意不开玩笑了,朝段岭解释道:“淮阴侯的夫人,安平公主。”
一个念头在段岭心里打了个转,段岭笑着说:“哪里像?”
郑彦抬起一手,在自己嘴角处稍微比划了下,段岭明白到是说自己的嘴角。
武独冷冷答道:“老子对那姚筝实在是说不出地膈应,你少给我提她。”
“什么时候进东宫去?”郑彦懒懒道,“今日太子还正说起你来着。”
听到这话时,武独以手指轻轻地捏了捏段岭的手,示意不必担心。
“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武独答道,“乌洛侯穆跑了,自然想起我来,看来你伺候得不大行吧,郑彦。”
“没跑,回来了。”郑彦答道,“迁都前一日回来的。”
武独虽诧异,仔细一想,却也是意料之中。
“失宠了?”武独问。
郑彦摇摇头,说:“不清楚,看上去没有。”
“那厮究竟是什么出身。”武独说,“我一直想不通,先帝当年怎么会任由此人跟随在身边。”
段岭心里怦怦地跳,知道武独这话是帮自己问的,郑彦与淮阴侯姚复交好,说不定知道一些朝廷未有的情报。
果然郑彦答道:“乌洛侯穆是鲜卑姓,且是国姓。”
武独沉默不语,手里玩着个杯子。
“我从淮阴侯处听到过,这无名客的一些过往。”郑彦又说,“鲜卑乌洛侯国,百年前为我大陈三战所败,举族迁往鲜卑山深处,大多隐姓埋名,改行当上猎户。近二十年前,陈、元两国在鲜卑山有一场小规模混战。”
“长林之役。”段岭说。
“对,正是长林之役。”郑彦有点奇怪段岭居然会知道,却不发问,反而是段岭主动说:“我在相府的奏折里看到过这场战。”
这话倒不是一时性起,先前在相府读书,先生便让他与牧磬就长林之役作过分析文章,那一战打得极其惨烈。
“他是牧磬的伴读。”武独随口道,“莫要欺负读书人,郑彦,读书人肚子里坏水多得很。”
郑彦“嗯”了声,说:“确实,读书人不好惹,不小心得罪了,别人还要作文章,千秋万世来骂你。”
段岭笑了起来,郑彦接着道:“长林那一战,陈与元将鲜卑山当作了战场,所剩无几的乌洛侯国族裔,在元军打进来,陈军撤出去,陈军再反扑,元军再撤的反复游击战中,死了太多的人。乌洛侯穆那一年似乎只有八岁。”
“他的村子毁了吗?”段岭问。
“兴许。”郑彦说,“后来镇命将军秦兆麾下有一武功高手,名唤黎辛的,撤军后救下了乌洛侯穆,将他带到鲁南教导,收为弟子。秦将军写过一封信予淮阴侯,告知此事。只提到一名孩童,并未说到名字,是以多年来,大家都不知乌洛侯穆的真名。”
“我只知道他被唤作‘无名客'。”武独说。
“是。”郑彦给自己斟了杯酒,又说,“再后来,上梓之战中秦兆殉国。过得数年,黎氏的淬剑台一夜间被屠灭满门,门下弟子盗青锋剑而走。白虎堂派人前去追杀,你也知道的。这厮东躲西藏,最终得先帝庇佑,纳入麾下。先帝手中拥有镇山河,但凡白虎出身的刺客,都不可忤逆镇山河持有者,乃是祖训。”
“有乌洛侯穆在。”武独说,“我是不会进东宫当门客的,他们也瞧不起我。”
郑彦突然笑道:“时隔几日,如今见你,却是变了个人一般,莫不是有家有室,该知沉稳,不再冒冒失失了。”
武独说:“郑彦,武爷虽然不能毒死你,但让你三个月说不出话,还是不难的。”
郑彦按着一膝,懒懒起身说:“没劲呐——什么时候进宫去走走?”
“有伤在身,行动不便,不送了。”武独淡淡道,“随缘吧,没事莫要勤来了,免得拖我下水。”
郑彦同情地说:“你坚持不了多久,何苦呢?”
武独认真道:“我说,不送了。”
郑彦只得点点头,笑笑出去,段岭看武独,武独点头,段岭便起身将郑彦送到门外,郑彦骑上马离开,奔霄却等在大门外,显然是郑彦带回来的。段岭便将它牵进后院马厩里头安顿好,拍拍它的头。
“他是替太子探口风来的。”段岭朝武独说。
“你知道?”武独诧异道。
段岭点头道:“应当是太子让他顺便将奔霄牵过来。”
武独沉吟不语,倚在房中侧榻上,气定神闲的,眉头却微微拧着,段岭始终有些事想不明白,一路上也没有问武独,如今郑彦提到郎俊侠,便又将一些往事翻了出来。父亲嘱咐的话,上京城中伪装成车夫的他,在国家危难之时,带回了一个假太子,打乱了牧旷达的布局……那天在酒菜里下的毒;将自己抛下江去;却在潼关重逢之时,阴错阳差地留了自己一命,更不惜与贺兰羯死斗,顾全自己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