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萧齐在心中默默惋惜之时,宜春捧着两碗解暑汤上来了。
走着路无甚感觉,碰到清凉冰爽的汤水才知道口渴,萧绎几大口喝个清光,将瓷碗放回托盘上,却听瑜贵妃闲闲地问话:“今日你俩去何处了?”
萧齐如实回答:“儿臣在弘文馆习课后,途径御花园,撞见三皇子等人在欺负二弟,便出手阻止,与二弟一同回来。”
当今大南朝设立弘文馆为皇家学府,除却太子由太傅单独授课外,满六周岁的皇子和满八岁的公主在弘文馆习课,也有其他的王公贵族子弟,根据身份、年龄和学识程度分开教授。
“阿绎又被欺负了?”瑜贵妃凑过来上下打量,幸好未曾发现伤处,还是皱眉抱怨了一句,“那几个着实是皮了点儿,尤其是四皇子,除了吃睡便是作弄人,真不知凝香宫那位是如何教的……”
她口中的四皇子正是画王八的小胖墩儿萧恒,生母是凝香宫的淑妃娘娘,与瑜贵妃、李皇后一样,在章和帝龙潜之时便嫁入东宫。
说起这位四皇子,萧绎倒忆起两桩事儿来。
在他八岁这年夏初,萧齐大病了一场,上吐下泻,卧床一个月才痊愈。而萧恒则不知犯了何事,惹得父皇勃然大怒,将其禁足于凝香宫半年有余,连带着淑妃也受了冷落。
如今想来,这其中莫不是有何关系?
他了解父皇,晓得他最不喜儿子们为权为势相互争斗。若有人做出伤害兄弟之事,无论大小,父皇一律重罚。但另一方面,他又不愿因这某一人而破坏其他兄弟间的和睦,故而多数时候会压下消息,仅作公开处罚而不问责。
以前他对其他皇子漠不关心,自然不曾刻意深究个中缘由,现下他既然知道,就得提醒大哥留心提防。
萧绎打定主意,可一抬眸,望见正给自己递来点心的单纯少年,又将话咽了回去。
如何开口?说自己因为重生而得知此事?
这等连他自己都未曾确定的事,贸贸然说出口,莫说无人相信,若不慎引来其他莫须有的怀疑,事情便愈加复杂了。
多想无益,距离出事的时间所剩无几,只要他日日寻机与大哥待在一起,还怕撞不见萧恒下手的时候?届时他再使计阻止,定要免了大哥受这份苦。
最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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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见晚,宫灯初升,兰桂宫的宫人准备上膳了。
瑜贵妃留侄子一块儿用膳,说了两句得不到响应,便摆摆手让他自个儿回他母妃那儿,反正两宫相隔不远,不出一刻钟便能走到。
努力忽略黏在背后那道恋恋不舍的目光,萧绎忍住打寒颤的冲动,快步转入宫道。
其实他并非不能理解,十一岁的萧齐为何对他如此殷切,大抵是因他在同辈里年龄最大,却并非嫡子,几个兄弟中仅与自己最为亲近,便将所有对弟弟的疼宠都付诸他的身上。
到底还是年幼,正是热衷于玩乐的时候,他曾因受人排挤自怨自艾,可地位尴尬的大哥又能比他好多少?
不过是同病相怜罢了。
宫道寂静,四下无人,萧绎不紧不慢地走,再拐个弯儿,便是惜云宫了。
当年他十六岁离宫前往秦阳城,与母妃就此一别,至死未再相见,内心的不甘与遗憾,强烈得他如今忆起,仍觉心痛不堪。
他自小便不得父皇宠爱,母妃受他拖累,得父皇临幸的次数愈发稀少。
但她从来不曾嫌弃他,给予他所有她能给予的母爱与温柔。无论他在外头遭受多少风出雨打、落井下石,只要回到惜云宫,看到母妃静立于殿门前,浅笑着唤他“绎儿”,他满心的愤懑抑郁,便顷刻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母妃温暖的怀抱。
所以当他知晓母妃孤零零地死在后宫之中,才愤怒得欲将萧景千刀万剐,撕成碎片。
那般温和良善的母妃,至死都记挂着他,托人送信来,让他千万莫要为她做任何傻事,否则她便是死也不得安心。
可最后呢?
母妃郁郁而终,他为萧景所杀。
不争不斗,结果却落了不得好死的下场。
望着不远处宫灯高挂的宫殿,漆金的三个大字依旧大气端庄,萧绎压下心中激荡,握紧身侧的拳头,一步一步走近。
这一回,他必不叫母妃,再受半点儿苦。
“绎儿!”
一声轻柔却又焦急的喊声遥遥响起,萧绎站在台阶下,看着母妃依旧美丽的熟悉面容,一身素净宫装衣袂飘扬,几乎不顾仪态地奔下来,竟忍不住欲落下泪来。
他的母妃还在……竟真的还活在这世上……
等候已久的云昭仪紧紧搂住儿子,已然泪流满面,一声又一声唤着他的名儿,支离破碎,仿佛如何也唤不够一般。
直唤得萧绎终于仰着头,滑下两道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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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母子俩平复下来,饭菜俱已凉透,下人们手脚利落端下去重新热热。
萧绎面无表情地望着母妃哭红的双眼,欲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珠,手伸到一半才发现自己预估错误,手臂不够长,只好在母妃迷惑的眼神下转了方向,指了指她身后:“菜好了,我们用饭。”
“好。”云昭仪应道,声音微微沙哑。
席间,母妃一如既往地给他夹菜,让他多吃些,才能长好身体。
他曾经嫌母妃啰里啰嗦,此刻却只觉温馨,低头飞快扒着饭,并未留意云昭仪一直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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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府。
夜色深浓,院内一片静谧,只有女人痛苦压抑的尖喊,一声接着一声,直叫得候在产房门外的楚元心口揪紧,恨不能冲进去守在爱妻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