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摇头道:“我早起早早就吃过了,你快吃吧。”
蒋仪便用起早餐来,徐氏却是不走,仍是坐在她当面,笑嘻的看着她道:“仪儿觉得咱们孟府好不好?”
经了这几日和这几位舅母的接触,蒋仪心知这府里唯一能自己那份嫁妆感兴趣的,就只有徐氏和李氏了,王氏自己家财丰厚,又无承香火的儿子,如今对她来说,寻房继子比一份嫁妆更重要,杨氏是个老好人,又丈夫儿子都成年了,能挣钱,不愿若这摊子事情。只有徐氏,两个儿子还小,公中银钱不多,李氏又偏向着她,这样一大注财从她手里过一遍,总能捞些油花。
蒋仪若要在历县为自己正名,正需借助徐氏与孟宣的力量,是以蒋仪也是早等着徐氏来问话,明面上却还是一幅不懂的样子道:“有几位舅母这样贴心照顾,外祖母又疼我,仪儿都不想走了。只此事还要全凭外祖母作主。”
徐氏想听的正是这话,道:“你瞧在咱们家,有吃有喝有丫环伺候着,比那蒋家不知强了多少倍,那黑心的余氏,竟然送你去那起子吃人的地方,也不替你好好寻门亲事,如今舅母是想了,你既来了,就不走了,在咱们家呆着,把你娘当年的东西一并要过来,就在这家里出嫁,舅母替你择门好亲事好不好?”
蒋仪划着碗里的粥,面露难色。
☆、月银
徐氏以为蒋仪不动心,便又道:“如今的女孩子,十四五就要说亲了,你看元蕊还未说亲,那是因为她父亲尚在外放外任,等冬天二爷回来了,元蕊的婚事自然也就定下了,说不定明年就要完婚了。你如今都已经十八了,再磨搓两年,成了老姑娘,就不好嫁了,就是容貌再好,来说亲的也只有做填房了,是不是?”
蒋仪仍是犹豫着,徐氏便握了她的手使劲摇一遥道:“你可要早做打算啊!”
“我自然也是愿意留在咱们府里的,只是如此却不能留下,必得要有个得力的人陪我一同前去,向蒋家说明我的意愿,如此也好光明正大的将我母亲留于我的遗物索要回来,即使余氏赖帐,这边府里也好去官府告她。”
徐氏今日等的就是这句话,笑的嘴都合不拢道:“这府里,也就你四舅父了,他是再忙也必得要陪你走这一趟的,我想着不日余氏肯定要来,再来我们就无法推辞了,你且休息着,我回去好好与你舅父一起商议商议。”
孟府六里居里,王氏正捧着杯茶看杨氏做绣活,方才听了身边小丫环的耳语,笑着对杨氏道:“徐氏好大的主意,这竟是瞒着你我偷偷将蒋家那个乡下丫头留在府里了。”
杨氏抬头道:“那丫头也是个可怜的,蒋家待她又不好,她既能留下,也是积德了,这又有什么了?”
王氏道:“那是那么容易的,虽说本朝有规矩是妇人若无子只有女而去,嫁妆要全给女儿添成嫁妆,外家若要这份嫁妆和外孙女,也必得是在主家继母苛待毒害的情况下,才能要去。那蒋仪在蒋府长到十四岁,都已经成人了,不都是余氏的功劳,如今若没有余氏苛待那丫头的铁证,闹到官府去,也只能是我们没脸。”
杨氏道:“那余氏把个当嫁的姑娘送到庵里当姑子,这本就存了不让她发嫁的心,也就是想吞她那份嫁妆,如今就这么写份状子递到官府,只怕也是有可能要回来的。”
王氏玩着那杯茶道:“那丫头都已经十八了,我那么大的时候已经生了元秋了,她什么不懂,全是在装傻。若真是一点事没有,余氏怎敢让十四岁的女儿去庵里修行?偏她还一修就是四年,不声不吭的,这里面必有些她不敢告诉我们的事情,说不定还是丑事。善菊总爱耍些小聪明,这回我看她要栽了。”
要说阖府的女眷,也是王氏的脑子最够用。
小李氏天未亮就被人从被窝里叫了起来,一口水都没有喝,如今跪了半天,跪的口干舌燥,头昏脑胀,看着半空升起的太阳,觉得混身都如被火烤着了一样。徐氏从方正居院子里出来,擦过她身子走了,还有些丫环来来往往,都只当她是瞧不见的人一样。
又过了许久,直到她觉得自己快要挺不住的时候,却有两个丫环过来将她扶了道:“老夫人请三夫人到屋子里说话,快些起来呗!”
小李氏进了屋,李氏这屋帘厚实,又是回鹘人建的,采光不是很好,乌压压的,她又在太阳下跪了许久,半天都瞧不真切屋子里的情况,及至被丫环扶着坐了,又见有人端了茶来给她,更觉得有些不正常,她平日来,那次不是要跪一个上午,再被训一个下午,才能讨得些月例回去。
及至她看清了那捧茶的人,却是一愣道:“这不是表小姐吗?”
蒋仪道:“三舅母快些喝口水吧!”
李氏坐在上首,脸上闪着一道渗进窗帘的光线。她沉着脸道:“今日是仪儿的面子,你既让元娇去大选了,我也不再说什么,这本也是你三房的家事,要我说,人都想往高处爬,可跌下来也容易摔断骨头”
小李氏望眼蒋仪,面上仍是淡淡的,她性子向来倔,跪在那里是从来不会讨饶的,也因如此,每逢惹闹了李氏,总有她的苦头吃。
原来方才蒋仪本是在自己房里绣花,李妈妈劝她不要往上房去,她思来想去却觉得不妥,是以端了杯茶就进了上房,李氏阖在阴影的软榻上闭眼皱眉,蒋仪缓缓靠过去,握了李氏干皱了手道:“外祖母这又是何苦?”
李氏半睁着眼道:“仪儿怎么来了,如此热天,你该好好在自己屋中休息着,你身上伤还未好,不要到处走动。”
蒋仪应了道:“我早起就听见三舅母来了。”
李氏摆手道:“这都是些破烂事,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必去管她。”
蒋仪仍是握过李氏的手道:“倒不是心疼三舅母,昨日回来的马车上,我听三妹妹说,平儿弟弟小小年级,已经是个秀才了,还听说他天姿聪颖,从小就很好学,是个读书的料子。”
“那孩子倒能读些书,若说先生好吧,咱们英才和成才两个是在王家的族学里,那西席手里也曾高教出过探花郎来,平儿跟的不过是个年轻书生,他小小年级去乡试,原也没人当回事,只说是老三家的狂妄要夸夸自己,谁能想得他就真中了。”
“正是如此,平儿将来若是中举登科,那光彩也是咱们孟家的,头一份儿荣耀便是属于外祖母您的,将庶子抚养成材不说,庶孙都能考举登科,现在皇帝又是不拘一格揽人才的,若是大殿上问了,知是外祖父与大舅父家的庶亲,追忆起外祖父与大舅父当年的功劳,平儿若是再上本折子,必能讨您讨个诰命回来的。”
李氏笑道:“那里会有那么容易的事情,就是个嫡出的,从小上好的西席请着,这京中能上殿的又有几个?何况他还是个庶子,不过如今有些小聪明罢了。如今朝里推新政,无论嫡庶都能科考,要在前朝,这些庶出的都是奴才一样,谁当他们是个人了?”
“不管是猫儿狗儿,您都忍了这么多年了,况且几个孩子也大了,不说一万,万一平儿将来能中个进士,也是咱家出去的孩子,是外祖母您身上的荣耀,这是任谁也夺不去的。”蒋仪不信她说不服李氏:“虽说科考人人都一样,但进了大殿,便是论资排辈的,大舅父当年为国勋命,皇上定不会忘了这份功劳,况且,大姐姐也需要个娘家兄弟做助力。在家虽有嫡庶,到了朝中大殿上,就只有门户了。”
这话倒将李氏说动了,她原来是从未想过三房这家人能翻得了浪的,所以总是可了劲和的糟蹋,从不将小李氏当人看。当年的孟源,原是孟陵放外任时,在外纳的妾生的,回京的时候把妾就地转卖了,孩子却带了回来。李氏很不想要这孩子,但她的大儿子孟澹与这孟源却是十分的投缘,从小儿一起吃一起睡,到大了又带到边关去,贴身的带着,李氏从无下手的机会。后来李氏怕自己笼不住这个庶子,便特意从自己娘家族里拣了个模样品型儿都差的小李氏给他配了,整日里吵吵个不停。
李氏初给儿子们说亲时,净捡着高门大户。如给孟澹娶的王氏,族中出过一任尚书,两个贵妃,就连如今的皇后,都是王氏一门,各路官员就更不胜枚举了。李氏自己娘家在京中本就是个小族,王氏从一进门就不给她低头,两个彼此斗了几回,俱是她败下阵来,便也歇了挟制这个儿媳妇的心。后来娶的杨氏,也是望族嫡女,带的嫁妆又多,一来就把她的二儿子孟泛给拿下了。她很想拿媳妇做规矩,奈何儿子在前面护着,她连杨氏一片衣料裙都碰不到。李氏攒着这两个儿媳妇手里的怨气,自打小李氏一进了门便狠劲儿做践,况她又是个庶子媳妇,凡有任何事情,必都是批她不对。
再到老四孟宣时,李氏便尝到了甜头,打访了一门名不见经传的小户,又初见徐氏,就觉得她最善逢迎,薄嫁妆悄吹打,就娶回家来了。只是娶了回来才知道,徐氏的娘家几个兄弟,全是白丁,整日只等靠着徐氏接济,这还不说,她也是牢牢挟死了孟宣的心,自己要动她,孟宣先就要跳起来。
是以算来算去,就只有小李氏好作践,李氏便有事没事都要拿小李氏煞煞火气,这些年也惯了,你叫她猛的一下放下,这就难了。李氏听了方才蒋仪那段话,心里却也打起了鼓,人常言莫欺少年穷,万一那孟平真是天纵英才,给他考了进士上了皇榜,想想自己祖母如何折磨娘亲的,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既是你说的,就着人叫她进来吧。”李氏倚着蒋仪的手起了身淡淡道。
小李氏今日早早便出了孟府,还意外满额得了上月的十六两月银,揣着这一注钱走在街上,半日未吃喝的肚子竟也不觉得饿。她是舍不得雇轿子的,好在她脚大腿粗,有力气能走得路。过了几条胡同又绕过大街,是一处卖肉的铺子,这里的猪膘总有三寸厚,晶晶亮的。小李氏跟老板比划了,割了一刀肉,又见前头有一家卖粉的,挂晾了许多在街边上,便过去又卖了两百钱的,提着这些东西,她竟欢喜的有些要流下泪来,脚却是越走越快。
到了自家院门口,她见门静悄悄的掩着,便推开了唤道:“元娇,快来帮我提东西。”
出来的却是元丽,小李氏问道:“你姐姐了?”
“早起送弟弟去学堂了,这会还没回来了。”元丽接过东西道,今晚粉条炒肉吗?
小李氏道:“这全是给你弟一个人的,咱们还弄些菹菜做汤面吃。”
“你若顿顿给我吃肉,我也替你去挣个诰命来当了。”元丽手揩过肉条,晶亮亮的肥肉令她垂涎欲滴。
这却惹的了小李氏骂起来:“你若想吃好的,投胎到那些嫡出老爷们的肚子里,如今还能用两三个丫头,顿顿大鱼大肉,一个二个好吃懒做,整日就想着好的,你弟弟整日在学里费脑子口干舌燥,你平白呆在家里,还有脸吃?”
元丽那里想到自己一句顽笑的话能惹母亲这样怒气,小李氏却是回想起自己一整天在孟府的委屈,要借机撒气,两个便红眉毛绿眼睛的收拾起晚饭来。
正做着,就听隔壁屋子里炕上躺着的孟源伸长脖子的唤声:“元丽,你母亲到府上一日,必是没有吃过什么东西,快先烧些水给她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