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您的前妻……滨冈小夜子女士,她错了。”她语气有力,和刚才完全不同。“在事件发生以后,我知道您女儿在很久之前被人杀害了。对于你们的不幸遭遇我很同情,也或许就是这个原因,让滨冈女士有了那种严酷的想法,但我认为这是不对的。”
“花惠,”仁科赶紧阻止,“你在说什么啊!”
“你先不要说话,让我先说两句。”
中原不由得变得警觉起来:“她错在哪儿?”
花惠舔了舔嘴,用力深呼吸之后说:
“我丈夫……他一直在悔改。”她好像是在人群面前演讲一般大声地说,眼泪瞬间冲出了她的眼眶,但她没有去擦拭,而是继续说了下去。“我先生一辈子都在弥补二十一年前的罪行。从滨冈女士那里知道真相以后,我第一次知道了这件事。同时,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看到奇怪的事情……为什么那么优秀的人会愿意帮我这个落魄的女人……这个疑问终于有了答案。我儿子的亲生父亲并不是我先生,那是我脑子不开窍,被人骗了后怀了孩子,但我先生依旧对孩子视如己出,还一同照顾我父亲。这所有一切都是我先生在赎罪啊。我父亲在隔壁房间听到了滨冈女士的话以后,也应该了解了这件事,所以他想报恩,才会做出那种事情来。如果那时候——”
花惠已经泣不成声,但换了口气之后,又接着说:
“如果我当时没有遇到我先生的话,我现在早就不在人世间的,我儿子自然也不会在这个世界了。我先生或许在二十一年前夺走了一条生命,但他却在之后救了两条人命。不说这个,身为医生的他也已经拯救了无数的生命。你知道我先生他一共救了多少患有罕见疾病的孩子吗?他辛辛苦苦地治疗一个又一个小孩,即便是这样,仍说他没有付出任何代价,没有做出任何弥补吗?有多少被关进监狱的人丝毫没有反省之心,这种人所背负的十字架或许很虚无缥缈,但我先生说背负的十字架绝对是不一样的。那是相当沉重、相当沉重,如同大山一般的十字架。中原先生,你的孩子曾被人杀害,请做为受害者家属的你来回答我,被关进监狱和我先生现在的生活方式,究竟哪一种才是真正的赎罪?”她越说越激动,最后的声音像是在尖叫。
“够了!”仁科在旁边制止她:“别说了。”
但花惠的眼神依旧犀利,她接着质问中原:“请您回答我。”
“我都叫你别说了!”仁科大声斥责她之后,转身向中原道歉:“真是对不起。”
花惠捂着脸,然后趴了下来。她失声痛哭,仁科也没有再责备她,而是一脸痛苦地低下了头。
中原长出了一口气。
“我完全能理解你太太的心情,至于说哪种是真正的赎罪,我也不知道正确答案。我不会要求你们做什么,而且,我也曾和井口小姐做了约定,我答应不会去报警。仁科先生,现在一切由您自己来决定。”
仁科抬起头,一脸惊讶地睁大眼睛。
中原点了点头。
“无论你最后怎么做,我都不会有任何意见。杀人凶手应该如何去赎罪,应该是没有参考答案的。就这次的事情而言,我会把你最后深思熟虑的结果当成正确答案的。”
仁科眨了眨眼睛,然后回答说:“是。”
中原把茶几上的杂志收了回去后站了起来。花惠还在哭,但已经听不到哭声了,只能看到她的背在微微颤抖。
“叨扰了。”中原走向大门。
他在玄关穿鞋时,仁科出来送他。
“那我就先告辞了。”中原对他行了个礼。
“我有件事想请教一下。”仁科说:“你知道……纱织的电话吗?”
中原看着对方真诚的目光,拿出了手机说:“我当然知道。”
第二十三章
纱织回家以后,在厨房喝了杯水。她吐了一口气,转过头看看放在桌子上的白色塑料袋,里面有一根晾衣绳。她在百元店买到了这根绳子。当时她正空着双手走出超市,如果百元店后,就心血来潮地走了进去。
她在找绳子。那种不长不短,坚固耐用的绳子。
最后发现了这根凉衣绳。单纯从用途来看,散发着清洁感的鲜艳颜色似乎不是很合适,但是她找不到更合适的了。
纱织把绳子拿到收银台,付了钱以后接了过来。这次她是用买的。她很高兴自己能够自然地去付钱购物,感觉自己稍微变正常了一些。
她拿出凉衣绳,差不多长5公尺。看起来虽然不粗,但承受一个人的重量应该还是绰绰有余。
她环顾屋内,想找到能够挂绳子的地方。那个地方必须足够坚固,能够受得住自己的体重才行。
在室内环视一周后,她摇摇头,在椅子上坐下来。只要稍微想想就明白了,家里怎么可能刚好就有那么个地方。她不由得开始讨厌只顾着买绳子的自己。诶,不管干什么都干不好,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在这个世界上。
她茫然地看着客厅里的柜子。相框内放了一张树海的照片。去了青木原后的一个星期,史也给了她这张照片,之后她就一直放在相框里。
这是拯救你的唯一方法——小夜子的话在她耳边响起。在她说出自己在21年前犯下的罪过以后,小夜子就曾这么对她说。
即使现在也不晚,你要去自首。滨冈小夜子这么对她说。
“因为你还没有认真地对待自己的罪行,所以就无法珍惜自己。马上把这种虚假的人生抛开,去警察局把,我陪你一起。”
纱织知道她说得都对。自从杀了婴儿的那天开始,自己的人生就变得不正常了。无论干什么都不顺,没法建立正常的人际关系。虽然也有男人追求过自己,但都是一些人渣。
只是,自己一旦去自首的话,她只担心一件事情。自然,就是仁科史也。她不知道现在史也在哪儿,有着怎样的生活。但是只要自己去自首的话,警方也会追问仁科的罪责。
纱织把这样的心情告诉了滨冈小夜子,她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那我去查查仁科先生的下落,然后征求他的同意。他也是罪犯,所以要请他和你一起自首。”
史也会同意吗?纱织看到不安,但滨冈小夜子用强硬的语气说:“现在问题不是这个。因为杀了人,当然要偿命。如果他不肯的话,就会遭到逮捕,你根本没必要犹豫。”
滨冈小夜子的女儿曾经惨遭杀害,所以她的话就具有强烈的说服力。纱织回答说:“那一切就拜托你了。”
两天以后,她们一起去了青木原。因为滨冈小夜子说,她想去看看那里。还对纱织说,你也该去看看。
最后决定她们会按照和当年一样的路线前往。她们先去了富士宫,发现街道和以前都不一样了。自从父亲去世以后,纱织已经九年没有回来了。当她告诉小夜子这件事的时候,她问:“你父亲应该年纪不大吧,是生病吗?”
“是火灾。”纱织回答。暖炉的火烧到了窗帘,有烧到了墙壁。那天晚上,洋介参加完宴席之后回来,就在二楼睡着了。大火扑灭以后,才发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
守灵的时候,纱织不顾众人的目光,伤心地哭了,像个少女一般地哭了。
她从来都没有好好孝顺过父亲。
洋介看到过女儿多次试图自杀,曾担心地问她原因。纱织当然不可能告诉他实话,只是说了句“我觉得活着很没意思”。洋介自然不能接受,他想要带女儿去看精神科,纱织就拼命抵抗,然后就离家出走了。她三天都没回家。回来之后,她和父亲之间也很少交流。
纱织内心里觉得十分对不起父亲。在洋介拼命工作的时候,自己却做出了身为人的最糟糕的行为。自己沉浸在性爱中,然后怀孕,最后又杀了婴儿,埋进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