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手下齐齐一愣,没人说话也没人敢动。半晌心腹才鼓起勇气,胆战心惊地过去敲了敲门:“大……大少,您……”
足足过了好一会,门里才传来顾远沙哑的声音:“……没事。”
顾远慢慢走到墙角,俯身捡起被自己狠砸到墙上的银色文件夹。因为难以抑制的暴怒,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异常僵硬,仿佛电影里被一格格定住的慢动作。
……将一切和盘托出……
醉心于权力,生父至死不见一面……
顾远耳朵嗡嗡作响,只听见模糊又撕裂的声响一阵阵传来,过了很久他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喘息。
为什么要把最残忍的真相一股脑全剖析出来?为什么连掩饰都不屑于掩饰一下?
顾远直直站在那,满眼都是散落一地的纸张。在下雪般混乱的苍白中,他眼前浮现的却是无数个方谨,无数个记忆中小心翼翼的、温柔缱绻的、微带恼怒的、欢喜期待的……那么多久远的画面潮水般涌去,最终只剩下一个满心算计,转身离去,从此再也不看他一眼的方谨。
顾远用力的、彻底的吸了口气,连肺部都因为迅速涌进的氧气而轻微刺痛。
但刚才将全身所有神经都燃烧起来的怒火,却因此而被强行一压。
——如果他还是当年那个气急攻心动手就打的年轻人,可能这时就真的放弃了,带着被欺骗的暴怒和恼火扬长而去,干净利落夺下顾家,从此把那个戏弄自己于鼓掌之间的人记为终生之耻,或彻底忘在脑后。
然而现在,他却突然想到了更多的东西:
方谨信上所写的,也许就是真相,但确实是所有真相吗?
他脑海中下意识想起了最近一次对方谨最深的印象。那是在墓园中,方谨一身黑衣,眼眶通红,望着棺材中他父亲平静的脸;他站在墓坑前久久不愿离去,被泪水浸透的脸苍白冰凉,连哽咽的声音都像是从胸腔震出来一样沉闷剧痛……
那不是……那不是纯粹利用的表现。
那信中其中有更多,他没说出来的东西。
顾远咬紧牙关,焦躁还未完全从他大脑神经中褪去,但他掐住掌心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那封信上的内容看似毫无破绽,包括方谨自己的内心剖析也逻辑通顺,但一个自始至终存在于他内心深处,却一直没机会说出口的问题却突然浮现出来——
这么一个能在顾家偷天换日的方谨,他是从哪来的?
当初在海面上,迟婉如说他是被卖进顾家的,方谨自己流露出的意思也是他出身平凡,甚至对顾家来说还有点低贱,想必被卖进来并不突兀。
但这中间有点不对的地方。
那个被顾远叫了二十多年父亲的男人,根据顾远的了解来看,就算方谨小时候再漂亮,他也不至于买小孩回来玩。再者如果方谨真是以那种身份被买进来的,既然都搞到差点继承家族的地步了,为什么这么多年间一点流言不闻?
方谨这封信,都堪称是绝笔信了,却连半句不提自己身世,这真的正常吗?
顾远皱起锋利的眉,突然大步走去开了门,正守在外面的亲信手下顿时一凛站直:“大少!”
“去查方谨的来历,”顾远一边往外走一边沉声吩咐,语调微微绷紧:“他父母是什么人,出生在哪里,是什么时候来顾家的,以前在哪上的学——一项一项都给我查,任何线索都别放过,全都查到底!”
“是!”他心腹一边回应一边转头对手下使眼色,示意他们赶紧把命令吩咐下去,然后又加紧快步追上了顾远:“大少,我们这是去——”
他以为顾远会立刻不惜一切代价去找方谨,但出乎意料的是顾远摇了摇头,道:“回顾家。”
心腹一愣。
“去搜方谨的东西,”顾远冷冷道:“他在顾家生活了十多年,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现在立刻去全部给我搜出来!”
第58章 我用了那么多年,才再次回到与你相遇的起点
方谨主持顾家这两年多时间里,用水泥把顾名宗以前用的主书房封了,东西全搬出来放在了仓库里。顾远让人把所有物品全分门别类整理出来摊在庭院,然后也不带人,自己亲手搜了方谨的卧室。
结果他根本没费什么事,就在衣柜最下面那个平时不会有人打开的橱子里发现了一只加密手提箱。
——他猜的没错,方谨从医院离开纯粹是应急之举,他原本的计划是从顾家从从容容的走。那么既然如此,他准备带走的东西肯定还在顾家没来得及拿,回来一搜果不其然。
这手提箱还挺结实,顾远让人锯开了金属外壳,把里面的东西全翻出来,哗啦一声倒在了地毯上。
出乎意料的是箱子里东西并不多,而且非常普通,也就是证件、护照、一些换洗衣物和药物。顾远原本冷静到极点如同坚冰般的情绪,在看到那满地药盒的时候突然破裂了。他半跪在卧室地毯上,拿起离自己最近的深色玻璃药瓶,从胸腔中发出沉闷嘶哑的喘息。
这些药,方谨吃了多久?
他回到顾家的这半个月以来,方谨是把药瓶藏在什么地方,每天偷偷背着他去拿药吃的呢?
顾远如溺水的人寻找浮木般在杂物中翻找,连衣服都掀开来抖搂几下,却什么线索都没有。没有一字一纸,没有任何旧物,连那只戒指都被方谨挂在脖颈上带走了。
地上衣服和文件交叠,护照翻开露出首页上方谨的照片,那时他还没得病,气色很好目光明亮,证件照都挡不住那令人难忘的神采。
半晌顾远停下动作,蹲在地上捂住眼睛。
方谨在顾家那么多年,难道小时候一点东西都没留下?
还是说他根本没想带走任何旧物,早就趁机全毁了?
一想到方谨把自己所有旧物全毁掉时是什么心情,顾远就喉咙发紧,仿佛有种窒息般的剧痛,从五脏六腑中泛出撕裂的血腥。
——他不想回来了。他知道自己回不来了。
顾远勉强吐出一口气,睁开眼站起身,想去院子里看看从主书房里搬出来的东西。就在这时他发现自己手里捏着一块手帕,是刚才从满地衣物中随手抓起来按住脸的。
他也没心思注意太多,刚要把手帕扔回地上时,却突然轻轻“咦”了一声。
那看着很眼熟。
顾远把手帕展开,只见那布料已经很旧了,柔软的白棉已经微微泛黄,但因为折叠整齐保存妥当的缘故,并没有任何异味,也干干净净的没有皱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