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子圣母半躺在宽大柔软的床上,枕着层层摞起的枕头,房间里灯光昏暗,她的皮肤却显得更为苍白脆弱,好像在干燥环境中存放太久的纸张,手指一戳就会破,风一吹就会散落成无数碎片。
她强撑起上半身,坚持执行自己的职责:抬手在新生妖婴的额头上轻轻划一下,偶尔会笑一下,或者捏一下婴儿的脸蛋。
怀抱婴儿的妖仆从床边一直排到门口,外面还有更长的队伍,受到祝福的妖婴从另一道门被抱出去,从此正式成为大家族的一员。
房间里充满了婴儿响亮的啼声,万子圣母习以为常,甚至从中找到不少乐趣,“这批小家伙的哭声很有劲儿,都是好苗子,等等……这个哭声有点耳熟,像是……让我瞧瞧,果然,刚出生就长得这么丑,肯定是他的种……”
大床位于房屋正中间,另外三边守着许多圣母子孙,都是冰城那一批,长相出奇地一致,随时为圣母拭汗、送水、整理被褥,最重要的职责是每隔一段时间取走一批卵子,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另一个房间里去。
卵子包裹在透明的液体里,像是一颗颗晶莹的珍珠,盛在木碗中,捧着它的妖仆无不小心翼翼,目不斜视,将它们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房间共⊥▼长⊥▼风⊥▼文⊥▼有五道门,各有用途,裴子函是从访客专用的门户进来的,站在墙边一声不吭,这种时候谁也不能打扰万子圣母。
万子圣母继续祝福抱来的妖婴,用余光瞥见墙角的裴子函,说:“我今天看到两个婴儿,应该是你留下的种,比较像是人类,非常可爱。”
骷髅脸上不会显现神情,只有两只眼睛显露出明显的尴尬。裴子函的头垂得更低了,过了一会才说:“原来我们之前真的是被魔种控制了,我真是愚蠢,请圣母降罪于我吧。”
“愚蠢并非罪过,智者与强者才会犯大错,你犯的错误够大吗?”
“我……我明知自己被魔念入侵,还心甘情愿充当魔种的奴隶,我将妖族分为三六九等,挑起内乱,我带领妖族精锐前往皇京。一事无成,还沦为俘虏,我的错误……”裴子函不知该怎么说了,承认错误够大,就像是在自夸为智者与强者,认为错误不够大,又显得太不诚恳,而且那也不符合事实。
“错误是弱者的生存之道,咱们走出的每一步路都是由无数个错误铺垫而成的。可能是自己的,可能是其他妖族的,你能将过去的错误用来铺路吗?”
“能。”裴子函寻思了一会才肯定地回答,“圣母不是弱者。您从来没有入魔。”
“呵呵,那是因为我已经疯疯癫癫了,魔念在我的脑海里找不到存身之处,而不是我比你们更强。说说皇京的情况。我听到许多有意思的传闻,或许太有意思了,都不像是真的。”
裴子函发现自己永远也不能理解万子圣母的想法。如果说众魂之众异史君是道统的反面,这只女妖就是整个正常世界的反面,奇怪的是,她不仅没有因此崩溃,反而固若金汤。
裴子函怀着深深的敬意,将自己在皇京的见闻诉说了一遍,魔种惨败、慕行秋受困又逃亡、道统回归、祖师现世展示出不可思议的强大力量,这就是他了解到的一切,至于其中的前因后果,他说不清楚。
“慕行秋,当初没留下他的种,真是遗憾。”万子圣母终于完成了今天的祝福之职,可以舒服一点躺下,她挥下手,示意周围的妖仆退到两边去,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不会再产卵了。
“你看到新祖师昆沌了?”
“在他刚出现的时候看到了。”
“说说你当时的感觉。”
裴子函的声音里透出深深的羞愧,“其实我只看了一眼,他全身发光,长着大胡子,一手白剑,一手火铃,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里,我都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唯一的感觉就是害怕,我在庞山被道士包围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害怕过。”
“你应该为此感到高兴。”
“高兴?”
“因为这意味着你是真正的妖族了。”
裴子函微微一愣,他还没有注意到,自己在皇京的表现与妖族一致,而与周围的人类毫不相同。
“这么说,慕行秋和左流英逃走了,可能带着魔种。异史君去见过一次昆沌,然后他想召集妖族与人类决战,是这样吧?”
“是。”
万子圣母有一会没说话,苍白脆弱的肤色渐渐显出几分红晕,守在两边的妖仆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立刻轮流送上各种丹药,万子圣母一一服下,活力渐渐恢复。
她起身下床,伸了一个懒腰。这回连裴子函也明白此举的意思了: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万子圣母都不会产卵,上一次停止是在冰城被毁的前夕,产卵对她来说是一项耗力颇多的法术,前期准备非常麻烦,一旦开始就不会轻易停止,一旦停止就需要数年时间才能重新施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