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轩一怔,当即抬手指住袁长卿,“你、你不会是都没告诉他们吧?!”
“眼下还不需要他们知道。”扶着栏杆,看着楼下那些全无烦恼般说笑着的男孩女孩们,袁长卿沉声又道:“你也知道眼下的朝局。那些人盯着我外祖手里的那点兵权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便是为了边陲的安宁,也不能在这时候节外生枝。而且,不过是忍得一时的事,我们还年轻,来日方长。”
林如轩又是一怔,疑惑道:“你的意思……休妻?!”
袁长卿立时横他一眼,“我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吗?婚姻又不是儿戏。”
“哼,”林如轩冷哼一声,“你竟还知道婚姻不是儿戏!”
顿了顿,他又叹道:“其实我一直觉得,你该娶阿如的。”
袁长卿瞥他一眼,笑着摇了摇头。
“怎么?”林如轩不满道,“难道你不喜欢阿如?!”
“哪能……”
只是,便是袁长卿这会儿仍是不太明白什么是儿女之情,至少他还能分得清,他对林如稚的喜欢,只是兄妹间的那种喜欢。
而想着“喜欢”二字,他竟忽地又忆起每次面对十三儿时的那种古怪心情。袁长卿不由蹙了眉。分神之下,他便没有留意到,他那句话只答了一半。
而这说了一半的话,听在别人的耳朵里,很容易演绎出别样的含义。至少珊娘就觉得,他这是公然承认了他喜欢林如稚。
你喜欢,你倒是想办法娶去啊!丢下喜欢的人,娶个不喜欢的,这算什么?!居然还有脸夸说自己是个“负责任的人”!啊呸!——隔着绣屏,珊娘皱着鼻子,冲着袁长卿的背影暗啐了一口。
绣屏外的林如轩则比她激动多了。他再次一把抓住袁长卿的胳膊,“既如此,你向我叔叔去提亲吧,叔叔肯定会同意的!”
袁长卿从沉思中回过神,睨着林如轩道:“你觉得,我家里会同意吗?”
林如轩一窒,默默放开袁长卿的手臂。其实他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不甘心而已。
“说到喜欢,”袁长卿忽然又道,“我刚才就一直在想,那种男女间的喜欢,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以书上的说法,似乎喜欢一个人,应该是件很执着的事,可我长这么大,好像就没有执着地去喜欢过什么。还记得小时候我养的那只猫吗?”
“被袁二弄死的那只?”
“嗯。当时我确实很喜欢那只猫,可猫死了也就死了,报复回来后我也就忘了它,也从没想过再养第二只。好像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再怎么喜欢的东西,一旦丢开手也就丢开手了。对活物尚且如此,对人,大概也会这样吧……”
袁长卿原不是个愿意对人诉说心事的人,此时却是不知为什么,许是正好话说到这里,许是林如轩老是问着那十三儿的事……也或许,是打十三儿进来后,她跟所有人都说了话,跟所有人都笑着,却唯独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也没有给过他一个笑脸……
他皱了皱眉,客观评价着自己道:“许我天生就是一个心性凉薄之人吧。不过,我觉得,夫妻间原也不需要十分去喜欢对方。所谓‘相敬如宾’,便是说,夫妻间该如宾客般相处才最好,彼此客客气气地保持着距离,主人不要对客人有过多的要求,客人也不会对主人有过多的期望,大家各司其职就好。”
这词儿,是这样解释的吗?!
林如轩听了一阵歪头,“你说的,听着不像是联姻,倒更像是结盟。”
“联姻原就是一种结盟。”袁长卿道。
林如轩不赞同地一摇头,“不对,婚姻不该是这样的。婚姻应该像我祖父祖母那样,或者像我父母那样,彼此间相互敬爱。”
“相敬如宾,难道不是相互敬爱?”袁长卿一挑眉。
这话倒一下子问住了林如轩。他抓了抓脑袋,心里觉得哪里不对,偏又一时词穷。顿了顿,他道:“可这只是你一个人的想法,婚姻却是两个人的事。你怎么知道你要娶的那个,跟你是一样的想法?你要的是各司其职,万一她要的是夫唱妇随呢?”
“所以我还在观察。”双手撑在栏杆上,袁长卿垂眸看着楼下那几位侯氏姐妹道:“侯家这些姑娘,我多少也做过一些调查,从中找个合适的应该不难。”
绣屏后,珊娘默默叹了口气。为袁长卿,为她的姐妹,也为她自己。
他的话,仿佛打开了一扇记忆之门,叫她一下子想起很多被她刻意忘掉的往事……其实远在结亲之前,他就曾屡次向她暗示过,他所想要的婚姻是什么样的。偏那时候的她仍怀着一颗少女-之心,又把嫁给他作为她最高的追求,甚至为了这个目的而故意伪装顺从……便是结婚很久之后,她仍是那么自信地觉得,她终有一天能让他改变想法,终有一天,她能俘获他的那颗心……
所以说,其实前世的悲剧,大半都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只是没有人愿意把错处归在自己身上,她才总在袁长卿的身上找着错处……
“……既然你什么都考虑到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林如轩颇为沉重地叹了口气,又玩笑地一拍袁长卿的肩,“要不,你干脆娶那个侯十三吧,反正侯家姑娘里你也只‘欣赏’她。”
袁长卿却是一摇头,“我不会娶她。”
“为什么?”
“正因为欣赏她,我才不会娶她。”
林如轩不明白了。
袁长卿默了默,才道:“其实,我更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我欣赏她那样的性情,但那样的性情不是我想要的。而且……”
他能感觉得出来,她是真的不喜欢他。而就他的观察,她似乎更喜欢林如亭那样温和包容的性情,偏他是这样一个挑剔又冷淡的人……
“……而且,我的性情也不适合她。”他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微不可辩的遗憾,“我们各自所需不同,若是硬要凑在一处,怕是最后只能落下对彼此的埋怨。”
绣屏后,珊娘默默抚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手臂。这袁长卿,便是没有重生一世,竟也能如此准确地预测到他们的结局……
所谓偷听无好言,听着别人的热闹是一回事,听他人在背后议论自己,且说的还是什么喜不喜欢、娶不娶嫁不嫁的事,珊娘脸皮再厚,此时也颇不自在。偏她不敢有大的动作,只在原地不耐烦地踮了踮脚尖,却不想一时没能站稳,又不敢碰那绣屏,只好就势蹲了下去。
顿时,被她抱在怀里的签条,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碎响。
珊娘却是忘了,那袁长卿出身将门,从小就跟着家里的家将们练得一身好武艺,耳目远比一般人都要聪明。她这里不动作还能藏得住行迹,偏她这么一蹲,就叫他听到了动静。
他顿时回头看向绣屏。
那绣屏原不是什么精良制作,底座是由粗陋的缕空雕花板组装而成。那粗陋的雕花间缝隙颇大,叫他一眼就看到了绣屏后方藏着一抹浅淡的丁香紫——恰正是侯十三娘最爱的那种颜色。
袁长卿心头一跳,忽地回过头去。
顿了顿,他眨了眨眼,忍不住再次扭头看向那座绣屏。
珊娘却是蹲下后才发现,这绣屏的制作甚是粗陋,那底座雕花间的缝隙,大得她都能毫无障碍地伸出去一只手掌,偏她正不巧地对着这么一个洞似的缝隙。就在她想着怎么悄悄从那个位置移开,忽然就感到额头一阵刺痒。她本能抬头,便这么,隔着那巴掌大的缝隙,和袁长卿看来的眼对在了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