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源回到自己屋子里,站在窗子边观望,见郑兴疾步离开了,才坐下来开始写任命文书。
柴瑞在大殿被一群朝臣围住,一个个轮着对他深礼,表示对夏贵妃的哀悼。因为谈及母亲,柴瑞不能不理,只板着脸逐一点头还了礼。总算应付完了,余公公过来告诉他官位诏书和那几份折子都发了,柴瑞“嗯”了一声,问道:“贺侍郎呢?”余公公躬身道:“在偏殿。”柴瑞就往偏殿走,太监才说了句“陛下到!”柴瑞走入了屋中,正见贺云鸿睁开了眼睛,向他看来。贺云鸿神情黯然,眼角有泪痕,似是才哭过。柴瑞也觉难受,他虽然因那个梦和行将到来的战斗多了斗志,可是悲哀依然在怀——这皇位是母亲的命换来的。
柴瑞让人将贺云鸿扶入担架,抬回贺云鸿在皇宫的寝室休息,自己则穿着父亲的龙袍,去向夏贵妃的棺柩再一次跪拜。
柴瑞叩拜后,站立了许久,终于让人合了棺材,开放灵堂,允宫中其他人前来祭奠。
登基典礼后的第一个晚餐,柴瑞与皇后姜氏和小螃蟹用的餐,小婴儿睡在篮子里陪席。
贺云鸿太过疲备,在担架上就开始迷迷糊糊,回到卧室,一直没起来。
凌欣一整天都在城中的作坊中忙碌,中间她抽时间去了趟诚心玉店,嘱咐那些山寨弟弟们次日行动的要点。又去了次演武场,与明日要出城的领队者又碰了一下面,再说了些次日的步骤。大家告别时都说要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在城门见了。
凌欣回到宫中已经是二更天,她遵循自己给别人的指示,洗了个澡,吃了饭,就赶快睡觉。次日是拼体力的活儿,她可得养足了精神。自从那次死亡后,凌欣对死亡本身已然没有了恐惧,就像曾经走过了一扇门,对那门不再惧怕。何况,她觉得这次她的准备和充足,自己不该有什么危险,就是有事,只希望这次在门后等着她的,因为她这么多年有意识的努力,会比上次美好许多。
杜方等人再次出城,给那边给押解的百姓送去了些匕首之类的武器,也都在三更天回城,为次日养精蓄锐。
贺云鸿虚脱了一般,躺到了时近午夜。孤独客来了,给贺云鸿换了药,强迫他吃了药,喝了浓稠的汤汁,又被扎了一通针。孤独客说他太耗心神,再次不告诉他就扎了他的睡穴。见贺云鸿睡着了,孤独客才离开,觉得照贺云鸿在大殿中睡觉的劲头,贺云鸿怎么也该睡到天亮。
可是贺云鸿也就睡了一个时辰,就在夜静更深之时又睁开了眼睛。他的屋中生着火龙,温暖而安谧,窗外的夜空圆月高悬,月光将宫窗照得白亮亮的。贺云鸿躺在枕上看着窗户,回想着凌欣信中的话语,以及凌欣得到了蒋旭图的消息后,在大厅中,对他不看一眼的彻底忽视,心中酸甜苦辣,真是无法细辨。此时此刻,他刑伤未愈,而凌欣在几个时辰后就要出城拼杀,相亲相爱的夫妻该是分分秒秒相伴不离,可他们两人,却两处不知对方何在,都在孤独中黯然神伤,只有窗外寒夜一轮明月同照……
贺云鸿终于起身,睡在屋中矮榻上的雨石自然也醒了,起来点了灯,给贺云鸿披衣,睡意沉重地问:“公子……想要喝什么……”
贺云鸿胃里还留着那些药,不想吃喝,摇头,指了指放在床脚的小几。雨石将小几搬过来,放在了贺云鸿的身前,贺云鸿做了个写字的手势,雨石忙去给贺云鸿拿了笔墨纸砚,自己歪坐在床边给他磨墨,可是墨磨好了,坐在床上的贺云鸿却迟迟没有拿起笔。
他若还是以蒋旭图的身份与凌欣交流,凌欣就总不会注意到贺云鸿。而他需要凌欣接受自己,不是那个虚幻的人物。只要凌欣不对贺云鸿生起强烈的好感,贺云鸿就不愿与她相认。贺云鸿一想到捅破身份,凌欣会看向他的鄙夷目光,就有种想死的感觉。他宁可隐忍如此,也不愿冒险去坦白,免得凌欣愤然而去。
可是此时,凌欣就要出城了,他已经没有时间调节两个人的关系。虽然柴瑞说夏贵妃托了梦,可是万一梦只是梦,和现实无关呢?万一她遭遇危险呢?他不能让她一个人面对死亡时,在心中对蒋旭图也生疑疏远,不知道这世上有一个人在全心喜欢着她,为了她,可以放弃生命……
贺云鸿长叹了口气,终于用左手提笔,慢慢写:“欣妹如唔,我因伤不能见君,深感歉憾。我对君无任何指摘,望君莫过多虑。君此去,一定要平安归来,我未忘鸳盟,愿与君永结燕好,同生共死,无论此生彼岸,相伴恒远。”他没有落蒋旭图的名字,只按了那个小印。
写完,贺云鸿觉得既轻松又酸楚。他将信封好,才让雨石撤了床几,又躺下,睁眼等到了四更就起身了。他示意雨石从匣子里取出了玉竹簪,给他簪在了头上。狱中的斗篷已经被洗净了,可是没有缝补好,他让雨石帮他系在了肩膀和上身处,然后在外面穿了厚厚的深蓝色外衣,最后披了灰鼠皮的披风。
贺云鸿往柴瑞那里去时,天还没有亮。可到了柴瑞的寝宫,他被雨石和寿昌扶下宫辇,走入侧殿时,柴瑞已经在等着他了。柴瑞梳理得干净,新刮了脸,一身皇帝正装——金黄色外袍,绣得蟠龙满身,有种浑身发亮的感觉。他情绪振奋昂扬,没有了哀伤的样子。
皇后姜氏他旁边,也是全套礼服,可两眼肿得桃子一般,几乎睁不开。
贺云鸿行礼,柴瑞示意了一下摆了早餐的桌子,贺云鸿慢慢地走了过去,扶着桌子站着,等柴瑞坐了,自己才缓缓地坐下,姜氏亲自为柴瑞拿起筷子,双手捧给了柴瑞。
柴瑞对姜氏说:“我说了多少次了,母妃托了梦,我肯定会回来的。”
姜氏含泪笑着:“那是自然,妾……妾身……今天一定在宫里……备好宴席给……陛下……”
柴瑞给贺云鸿盛了一碗米糊,说道:“这是昨天我问了孤独郎中,孤独郎中说你能吃的,米都碾碎了,我觉得不够,还让他们将肉末也弄碎了放了进去,你该是能用的。”
贺云鸿双手接了,柴瑞又递来了一支小玉管,说道:“我让人去库里找的,他们说是从个玉雕上弄下来的,比芦管要好。”贺云鸿又接过,眼中闪光,忙低头慢慢地用食。
柴瑞知道他不好意思,也不看他,自己开始用饭,很快就吃完了。
姜氏说:“我让人去叫皇儿了。”
柴瑞对姜氏说:“我与云弟去御书房留些东西,一会儿让人给你,你收好。让小螃蟹过去就是了。”
姜氏脸色一变,勉强说:“陛下!不是说没事吗……”
柴瑞轻松地说:“自然是无事的,那些只是为防意外。”
姜氏低头又哽咽了,柴瑞忙过来扶贺云鸿,说道:“你别在云弟面前哭呀,让人笑话。”
姜氏擦泪:“陛下!陛下!我自恨不能像姐姐那样……”
柴瑞见贺云鸿扶桌起身时,不知是因疼痛还是因姜氏的话语,突然皱眉,忙打断姜氏说道:“我才说了……”
姜氏不好意思地看贺云鸿:“是妾身失礼了。”
贺云鸿摇头,对姜氏行礼告辞,与柴瑞一同慢慢走了出去。
这次,柴瑞和贺云鸿都上了御辇,一起到了御书房,贺云鸿在案前铺了纸,柴瑞说:“就是为防万一,你起份诏书,说我若回不来,传位给我二皇兄。”他叹气:“怎么也不能让他再得皇位,不然你们都有麻烦了……”
贺云鸿知道柴瑞指的是废帝,他没表情,研磨后,拿起了笔,下笔如飞地写了诏书,给柴瑞看,柴瑞一愣:“你立小螃蟹为帝?他那么小,怎么能登位?”
贺云鸿用笔在一边的纸上潦草地写:废帝要降,二皇子懦弱,三皇子淫荡,都不能继位,这些人一旦有了权,反而不利抵抗,让小螃蟹继位,至少能让皇后垂帘听政,赵震马光他们还能继续打下去。当然,这只是万一,你自己要回来!现在别人都不行……
柴瑞想了想,看着贺云鸿点头说:“好,有你在,我放心。”提笔签了名。
贺云鸿又连起了两份诏书,都是要求大家不降的意思,柴瑞又签名。然后,柴瑞看了看外面说道:“我得出宫了,不能等小螃蟹了。”
贺云鸿从怀中拿出了给凌欣的信,递给了柴瑞,柴瑞接过来一看,点头说,“我会让人交给姐姐的。”放入的衣襟中。
贺云鸿又写:“我要上城看着你们。”
柴瑞翻抽屉,打开一个暗匣,拿出了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有一枚浮雕蟠龙玉牌,他拿出来说道:“这是龙徽牌,如朕亲临,父皇说是给我藏着的……”他停顿,又说道:“你拿着,可以随意入军中。”
贺云鸿接了,柴瑞说:“云弟,咱们就此别过。”
贺云鸿起身深施了一礼,用笔在案上写:“得胜而归。”
柴瑞一笑:“好。”回身对太监寿昌说:“你今天就跟着贺侍郎。”寿昌躬身称是。柴瑞刚要出门,余公公在门外说:“皇后娘娘到了。”
皇后姜氏抱着明显还带着睡意的小螃蟹来了,在门口气喘地说:“孩子,跟你爹说,晚上回来吃饭。”
小螃蟹张开双臂,让柴瑞抱,童声童气地说:“爹,晚上回来吃饭饭!”
柴瑞将小螃蟹抱过来,像凌欣那样亲了亲小螃蟹的脸,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