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她继续冷冷道:“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恨你?好,我今天就把这个故事告诉你。三年前,我生了一场重病,需要马上动手术,但光手术费就要五十万。五十万对你们这些人不过是欢场随便挥霍的一笔,但是对我和沈童这样刚走出校园不久的人,却是个天文数字。当时我们已经准备结婚,并且凑钱买了一套小小的婚房。为了给我治病,沈童立刻卖了婚房,只是卖房也需要时间,手术却是不能等的。很久之后我才知道,沈童他没有办法,竟然挪用了公司也就是林正的一笔货款,不多不少,正好五十万。你还记不记得那年,有个男孩跑去你的办公室,求你再给他几天时间,等他的房子卖掉,他就会把钱补回去。可你没给他机会。那天,我刚刚出院,在民政局等他。我看见他在马路对面对我挥手,他一边接电话一边朝我跑过来,跑到一半时,他的电话忽然掉在地上。我永远都记得他那时的表情。恐慌,没错,是恐慌,沈童他一辈子都是乖孩子,从来没有做过坏事,而那个电话是警察打来的。我还记得当时我大声叫他,他却始终讷讷地站在路中央,仿佛听不见——直到,一辆货车开过来,将我和他的生活从此终结。”
她猛然拉起自己衣服下摆,指着腹部上一道疤痕:“看,就是这个痕迹,是沈童用他的命换来的。”
她从未在他面前说过这么长的话。但是每一个字都像是针一样刺在他心上。她腹部上的那条疤,他曾经在两人最亲密的时候问过,那时她只轻描淡写地说是曾经动了个小手术。
林佳河忽然觉得周身寒凉,如坠冰窖。他想起和她初见时,她眼里的恨意,当时他还问过,他到底哪里得罪了她,会让她那么恨他。当时其实只是一句有些不甘心的玩笑之语,没想竟是一语成谶。
难怪,她不能容忍他的口中说出那个名字,难怪,她会在见到五十万的支票后,整个人失控。
如她所说,她确实没有欠他的,一直以来都是他欠了她。是他的无心之举毁了她的生活,所以才有他现在切身感受的痛。
世上,从无无因之果。
三年前的事情,他几乎没有任何印象。只记得当时市场部的一名员工挪用了一笔货款。他并不认识那名员工,也已经记不得那个员工的模样,只隐约有些印象,是很年轻的男孩,很无措地跑到自己办公室,说挪用货款是为了给女友治病,给他几天时间,他会马上补齐,恳求他不要报警。
当时他只道年轻男孩,尤其是那样英俊的年轻男孩,难免爱慕虚荣,利欲熏心,见财起意,什么给女友治病,不过是幼稚荒唐的托词。他根本就没有多看那个男孩,就让保安将他赶走了,然后,他公事公办地吩咐秘书报了警。贪心的人总该得到一点教训。
只是,没想到他一贯的不近人情,竟然会造成了这样的一场灾难。倘若,当时的他,稍微不要那么冷血,稍微相信那个男孩的说辞,稍微再等他几天,这个故事是不是就完全不一样。
人生如戏,却真实残忍。
他一步一步走近她,才发觉,不知何时,她早已泪流满面。
他喉中发酸,哽在嗓子中的那句歉意,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他伸手想擦去她的泪水,却被她猛然避开。
两个人都在静默。空气里流动的都是沉痛。
许久许久之后,吴玦终于抬头,脸上依旧有泪水流过,她一字一句地开口:“请你从我和沈童的房间马上离开。”
“吴玦……”林佳河想说点什么,却发觉声音是颤抖的,“我从不知道是这样,你告诉我,我应该怎样补偿你,你才会快乐。”
“我再说一遍,请你走,立刻,马上。”她擦了把眼泪,“林佳河,即使你毁了我的幸福,我还是原谅了你。可是,你为什么要再次羞辱沈童,再激起我对你的恨意。既然这样,好,我现在告诉你,从今以后,我吴玦和你林佳河誓不两立。你所有种下的因,我都一定要你尝到果。”
林佳河眼里闪过一丝痛意,终究还是收回手,一步一步走朝房门走去。他刚刚踏出门口,吴玦忽然就从床上弹起来,砰地将门重重关上。
她重重靠在门后,缓缓滑落,坐在地上,手中抱着沈童的照片:“沈童,对不起,对不起。”
林佳河回头,目光迷茫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里面传来的是,嚎咷痛哭的声音。
他眉头紧蹙,捂住胸口,原来心痛是这种感觉。
从小区浑浑噩噩地走出来,此时,已经艳阳高照,可不知为何,林佳河浑身依旧冰冷。头上的血已经干涸,但血液的流失让他有些恍惚。
他身上仍然是价格不菲的衣服,可这个一直以来俊朗卓绝的男人,夹杂在路上的市井人群中,却忽然气质全无,竟然和落魄的普通男人毫无二致。
他一直一直走,却不知走向哪里。建筑,街道,人群,都是陌生的,他似乎从来没有下车好好看过这街边的风景。原来,就是这个样子,不美,也不丑,只是有种生活的味道。他一直以来,都高高在上,俯瞰云端。可现在跌落在人群里,才知道,自己原来什么都不是,没有一个人在意他。
他原来是那么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