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身子一闪,躲入纱帐内。
丫鬟探头在里间看了一圈,发现顾婶好好的躺在床上,并没起身,放心的合眼打了个哈欠,转身走了出去。
“睡吧,夫人睡的正香,没叫咱们。”
“嗯,姐姐快来……”
外间窸窸窣窣了一阵,归于平静。
黑影浑身僵硬的看着躺在几步之外床上的中年妇女,消瘦的面孔,记忆里温婉的眉间,一双被岁月洗礼过的双手。
他伸手想去碰触,却到半路迅速收回,背到身后。
床上的人却在这时突然睁开了眼,黑影僵硬的瞪大了眸子,与她对上。
一个字在唇齿间辗转,他狼狈的别开头,抬脚就要往外走。
“奕哥儿……”床上的人突然出声,一把抓住了黑影的手,声音嘶哑却有着记忆里的柔和,“你来看娘吗?娘等了你好久……你怎么连娘的梦都不入……娘好想你……”
黑影僵硬的任她拉着,不动也不说话。
床上的人却期期艾艾的哭了起来,“娘对不起你和凡哥儿,娘对不起你们……”
外间又传来丫鬟迷迷糊糊的声音,“我听到里间有人哭,是不是夫人……”
“我刚去看过,夫人睡的好好的,许是风声吹的呜呜声,你别大惊小怪的,赶紧睡吧,夫人睡了这么久,明儿个肯定会早起,咱们也得跟着早起呢……”接着是大大的哈欠声。
另一个丫鬟就哦了一声,似翻了个身,又睡去。
黑影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抬眸却发现顾婶儿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不由神情大变,一把撸了顾婶儿紧抓自己袖子的手,狼狈的扭头往外走。
却不想撸了这只还有那只,黑影不妨,带着顾婶儿从床上眼看要跌落地,他忙伸手接住,将人稳稳抱在怀里。
“奕哥儿!”顾婶儿紧紧揪着黑影身前的衣襟,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
黑影烦躁的将人放在床上,硬起心肠扒开顾婶儿的手,转身大踏步的往外走,顾婶儿大叫,“奕哥儿!”
外间蓦然响起人落地的肉盾声,两道女声齐呼,“夫人!”
两道人影踉跄着往里间冲,黑影看也没看,反手往外甩了两下,两人应声倒地。
“你……”
黑影讽刺一笑,“放心,只是点了她们的睡穴,死不了人!”
“奕哥儿,娘对不起你和凡哥儿,娘对不起……”
黑影神色一紧,目光复杂的看着顾婶儿,“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凡哥儿!他已死了十八年!”
顾婶儿泣不成声,不迭声的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黑影听着,握紧了拳头怒瞪眼前的顾婶儿,“你当然要说对不起!你为着一个主子的孩子生生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天底下,有你这样做母亲的吗?你与我说什么对不起?要说,你去凡哥儿坟头去说!你且看他能不能说出原谅你的话?!”
“奕哥儿……娘没办法,娘没办法啊……娘回去寻凡哥儿的时候,他已经、已经……”顾婶儿哭着,一手揪紧了胸口的衣襟,“娘想跟他一块儿死的,可娘不能扔下华哥儿,他是老爷和夫人最后的血脉!娘也放心不下你,娘……”
黑影哈哈大笑,声音冷厉而嘲讽,“哈哈……说的倒是好听,你放心不下我!这么多年,你可曾寻过我?这么多年,你可曾打听过我?这么多年,你是不是早以为我死在哪个角落,你……”
黑影话未说完,突然被顾婶儿口中吐出的鲜血打住,他脸色大变,身子奇快的到顾婶儿身边,一把扶住顾婶儿,却反被顾婶儿死死抓住,“娘……娘对不起你!对不起凡哥儿……可娘这条命是小姐给的!纵是搭上……搭上娘这条命,娘也是非要把华哥儿救出去的!娘知道……咳咳……娘知道,娘知道你这么多年过的辛苦,都是娘的错……娘不求你原谅,娘只想、只想……”
血源源不断从顾婶儿的口中吐出来,黑影眼神慌乱,一把抓住顾婶儿的手腕去号脉,脉象混乱且越发虚弱……
“奕哥儿,对不起……娘不是有意的,娘不是……”顾婶儿很用力的抓着他,一双被泪水模糊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似要将他的模样刻下来!
黑影狼狈的别开头,顾婶儿却满足的喟叹一声,缓缓松开了手,微笑着闭上了眼,身子一片软倒在黑影怀中。
黑影蓦然回头,看着怀中的顾婶儿,双眸爆发出可怕的力量,哑声嘶叫,“娘!”
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了一粒暗红色的药丸,扶着顾婶儿喂她吃下,“娘,儿子废了几年功夫,才寻到天山雪莲,儿子一定能把你的身子调养好,跟以前一样好……”
“儿子没怪过你,从来没有怪过你……儿子若怪你,又怎会三番四次救华哥儿……娘,你要好好的,要长命百岁……儿子快要成亲了,你没养儿子,可一定要帮儿子养孙子,养个像凡哥儿一样乖巧懂事的孩子,好不好?”
……
顾婶儿醒来时,天已灰蒙蒙的亮了,两个丫鬟笑着进来,端了水拿了帕子伺候她梳洗,“夫人,昨夜睡的可好?”
顾婶儿浑浑噩噩,惶觉昨夜做了一场极美的梦,在那梦里,她见着了奕哥儿,见着了儿子……
丫鬟见她不做声,对视一眼,一个朝另外一个使了眼色去整理床铺,发现枕头底下的药瓶,想了想,笑问顾婶儿,“夫人,这药瓶可是要收起来?”
又看到药瓶下附着的一封信,笑着一并拿了递给顾婶儿。
顾婶儿茫然的接了信和药瓶,可当看到信中内容的刹那,眼中泪水夺眶而出,是奕哥儿,是她的奕哥儿,她昨夜果然不是在做梦,奕哥儿真的来找她了!
奕哥儿,真的还活着!
她将信贴在胸口,紧紧的攥着,似攥住了儿子的命……
……
过两日,莫殇带着阿狸来寻夙重华与十一娘,莫殇不愿进府,在距离忠勤侯府不远的地方租了一个两进小院子,七八间房,后面还有一个小花园。
夙重华与十一娘去见了他,说起顾婶儿的病情,莫殇淡淡道,“我已经去看过了,药也给过了,她坏了底子,没个十来年功夫,没那么容易恢复……”
更何况,她思虑过重,恢复起来,更慢!
“娘她……很想你……”夙重华突然道,“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