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止血针从不外传,即使要把这份手艺交出去,高大夫也只准备交一个人,收拾好便把鱼姐儿领到另一间房,摸出自己的小铜人开始教她。
张知鱼看着眼前的铜人这才知道,原来不是大周朝没找准穴,恐怕只是张阿公这样没有根基的大夫,连个穴位准确的铜人都没有,一时心下感慨,记下了针法给高大夫扎了一遍后,又演示了一遍温补针道:“我不白学你的,我用这个针跟你换,它虽然比不上止血针,但对体弱的病人效果很好。以后我再寻了好针来还你一个。”
高大夫看着鱼姐儿果真几下就记住了针法,惊得久久不能回神,他不是没有见过有天份的人,他的祖父就是这样的人,但也比不上鱼姐儿学得快,他可以断定这个孩子在针法完全称得上天赋卓绝,这是怎样的运气能让他在这个时候遇见这样的人?
高大夫听她这样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角都沁出一点泪光:“这是天不绝人之路,我还当今儿这条路我就走到头了。”谁知又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一群大夫在外头等了一刻多钟,听见高大夫渗人的笑,心里都跟猫抓似的,鱼姐儿一出来就感觉身上都能被大夫们的目光打成筛子了。
张阿公紧张得一开腔就跟鬼掐住嗓子似的,连忙用手捅捅赵掌柜,赵掌柜看了眼高大夫,小心翼翼地问:“这是成了?”
高大夫胡子一翘,得意地带着鱼姐儿往豆娘的屋子走。
这下可让保和堂炸了锅,就一刻钟的功夫学了一门针,这是什么。这不是祖师爷赏饭吃,这是祖师爷让她抢饭吃。
不成想还没进门,鱼姐儿就停了脚道:“等等。”
高大夫低下头看她。
张知鱼不好意思地怕拍衣裳道:“我衣裳脏了,不能进去。”
赵掌柜恍然大悟,转头就使唤长生,“去把铺子里多的药童衣裳拿过来给鱼姐儿换上,再去打盆水让她洗洗。”
等鱼姐儿换了衣裳,抹干净小脸,看着跟保和堂其他的药童几乎没什么差别的大孙女,张阿公嘿嘿一笑,这就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呐。他孙女是个有造化的。
张知鱼见阿公不错眼地盯着自己,还当没收拾干净,又用胰子多洗了两道,手脸衣服上再找不到一点儿灰,才跟阿公挥挥手,随着着高大夫进门。
米老娘怕高大夫伸手,心里打定注意眼看着鱼姐儿扎完,抬脚就往里走,谷二郎也想跟着,米老娘转头就骂:“都是晦气的东西,哪家男人会进去,还觉着家里触的霉头不够多?”
谷二郎被骂得驻了脚,又沉默地坐回板车上,他知道保和堂没人喜欢自己,也不去占那椅子讨人嫌。
米老娘这才满意地回房里,看着一团孩子气的鱼姐儿心里还是不放心,“你真能治好豆娘?”
“高大夫肯定治得了,你让么?”张知鱼不喜欢米老娘,嘴上也就不怎么客气。
米老娘在乡下见过的泼妇多了去了,这样的话儿还不在她眼里,只嘀咕道:“给男人看了身子,活着还有个什么劲儿,这不是明摆着要我家二郎吃王八亏?”
但她也没法子,谷家死不起媳妇儿,在穷人家,娶媳妇儿不仅是一件喜事,更是一笔账——再丑的婆娘也得花钱。
谷二郎和豆娘是头婚,谷家出了两条肉,一个银镯子,一对银耳环,加上酒席和其他杂七杂八的费用,花了也足足有十五两,这已经是娶一个媳妇儿最低的价格。二婚再带个孩子的男人,想要再娶一则价格更贵,二则黄花大闺女是不可能了,多半也是个带着孩子的寡妇,不然人为什么嫁给你这个一穷二白的泥腿子?
说到钱米老娘半点不迷糊,总之,从经济成本来说,他们家死不起媳妇儿,不过这话儿她不会跟儿子儿媳说就是。
其他大夫都说让鱼姐儿试,她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去别家医馆,他们家也给不起那钱,在保和堂,高大夫同意给他们白治。
张知鱼没再理米老娘,鼻尖的血腥味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豆娘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面前打了道帘子,这会儿是拉开的,能看到她身上还盖了两床厚棉被,露出来的脸看着还有些胖,胖,流的冷汗就更多。
张知鱼走过去习惯性地先给她摸了摸脉,豆娘的身体已经很虚弱,王阿婆跟她比起来都算是身体强健之人。
豆娘正闭目养神觉着有人在摸自己便睁开眼,见着鱼姐儿心里有些疑惑,但也没什么力气问,流血过多已经耗干了这个年轻妇人所有的力气,所以她只是微微转头看着婆婆。
张知鱼瞧见了就道:“我是来给你扎针的,或许可以帮你把血止住,只要把血止住,你按时吃药在家养几年说不得就能慢慢好了。”
豆娘听了这话儿,只是转了转眼珠,再多的反应她也给不出来了,豆娘觉得自己都要死了,谁给她扎针都一样,是男人是女人,是小孩是大人重要吗?
只有自己要死了这个念头不停地浮现在她面前,压得她喘气都难。
张知鱼看她一脸麻木,知道豆娘自己恐怕已经放弃,这样的病人,再好的大夫也不一定救得活,一时想起她刚生了孩子便道:“大夫要救人,也得人想活才行。好多病人只剩一口气都自己撑了下来,你也得努力撑,况且你还有孩子呢。我们巷子里有个小孩没了娘,虽然爹还活着但过得比孤儿还差得多,光被哥嫂就差点折腾死了,你的小孩儿都还不会走,你死了他可怎么办。”
豆娘已经想不起孩子的脸了,实际上她现在对孩子也没有什么感觉,她只知道这个孩子要了她的命,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会要了她的命,豆娘想到这眼泪就不住地流,她抓住被子轻轻道:“我想活着。”
但她好像活不了了,她能感觉到。
作者有话说:
今天没有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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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十年良医
米老娘在旁边听了儿媳这样说, 神色也高兴起来,“这样想就对了,再怎么样想着小宝也得撑着, 这孩子一生下来就没见过你几面,奶水都吃的他婶娘的, 当娘的怎么忍心丢下他。”
豆娘听了这话儿又闭上眼,张知鱼便明白豆娘不仅身体恢复得不好, 还有些产后抑郁。一个得不到身边人真心实意关心的产妇很容易这样, 就算活得好好的可能哪天想不开抱着孩子就没了。
娘家人不在身边,丈夫也不能陪着,鱼姐儿想起刚刚闻到的血腥味,抬手开了被子一条缝儿, 果见着里边星星点点的血,对米老娘一下就凶起来:“你家怎么让病人躺在脏褥子上, 她本来就产后调理得不好, 这不是让人病上加病。等会儿扎针让她趴在自己的血上?我人小抱不动,你去找找掌柜重新抱一床过来。”
米老娘不是很愿意,她还是怕这是鱼姐儿找的借口支她出去,但看着面色惨白还剩一口气儿的豆娘,咬咬牙还是出了门,走之前还对着拿着茶盅的高大夫喊:“你要是想逼死她,就尽管趁我不在的时候扎。”
高大夫有顾虑,鱼姐儿可没有, 她学得从来都是先听病人的意见,而不是什么亲属, 见米老娘走远了就凑到豆娘跟前儿问她:“你要我给你扎还是高大夫, 只要你想我就把她关在外边儿, 不让她进来,等你扎完了,我就说是我扎的,反正口说无凭。”
豆娘摇摇头,“口说无凭,但一个疑字就能把人折磨死了。就算也活下来,我也还得待在谷家,这样反忤逆婆婆,只怕以后过得还不如现在好。”
两家穷人凑在一起就是搭伙儿过日子,谷家离不开豆娘,反过来也一样,孩子生了,身子伤了,真挣命活下来还得受谷家人说嘴,还不如这会儿就死了。
婆婆不在场,豆娘神色明显放松了不少,她也不是一点力气都没,只是不想面对丈夫和婆婆,见鱼姐儿不再提孩子,就知这小大夫懂了她的意思,便露了个笑脸儿道:“我这样的娘吓到你了是不是?”
其实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胎儿给孕妇带来的身体伤害,基本上一生都无法恢复,以前鱼姐儿真正小的时候不知道女孩儿可以不嫁人不生孩子,还想过长大了嫁个离婚有孩子的男人,这样就可以不用进产房又有孩子,岂不是美滋滋过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