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还要冲?它要冲到哪里去?”顾慈也懵了。
张知鱼手有点哆嗦了,这会儿人少但还有好些大老爷坐在河边喝夜茶呐。
顾慈眼疾手快地将炮丢到河里,不成想这冲天炮还真有些威力,挨到河沿又蹿了上来直奔茶摊,“轰”一声把个茶客惊得四处逃窜。
夏姐儿正在吃糕,抬头看到大姐放了她买的冲天炮,眼睛里满是赞叹:“这就是冲天炮,它真的能开好大的花啊。”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两家长辈。阮氏走过来见儿子炸了人家茶摊,忙派人去看有没有人受伤,又取了一两银子嘱咐丫鬟:“看看砸坏了什么没有,把人家坏了的东西都赔了,若没有便请茶客再吃一道压惊茶。”
好在这样的玩意儿也就是个花样子,中看不中用。真有点儿用的哪能流到百姓手里?茶客急奔了一阵儿还以为雷打下来了,歇住脚儿站在远处不住地往里瞧,见是个炮仗就骂骂咧咧地又走回来要自个儿没喝完的那盏茶。
摊主却将碎末叶换成了野趣的正经茶,苏州本来茶园也多,百姓喝不成那上好的碧螺春,家家也能存点儿沫子尝味儿。茶摊上最好的也就是五文一杯的乡下收上来的散茶,离着好喝且差一大截,但比起碎沫子强多了。
回头的茶客得这一盏滋味儿,没得多会儿又快活起来。
顾家搬家那天张知鱼是见过顾家人的,虽然当时阮氏不曾露脸儿,但她还是一下认出来这是隔壁的娘子。
张知鱼见顾慈要走,就拉住他道:“你来了这么久怎么不出来跟我们一起玩。一个人在家多无聊啊,往后我们一块儿玩好不好?”
顾慈眼睛亮亮地盯着她,虽没说一个字,谁还看不出他的意思?这是盼着一起出门呐。
阮氏这才反应过来,这是竹枝巷子的女孩儿,知道她是隔壁张家人后,便又亲近了许多,见她只一个人便将鱼姐儿拉到跟前儿道:“好孩子,人多跟爹娘挤散了吧,等会儿随着我们一块儿家去就不怕了。”
那头张大郎见女儿一错眼的功夫就惹了这样的祸事,废了好些功夫才一头汗地挤过来。听得这番话就笑:“不曾走失,小孩子皮,一会儿功夫就钻得没影儿,我这就带她去找她娘。”
两人客套了几句,张大郎早见了她家婆子拿了钱财出去,此时便开口问了赔偿,总不好让顾家全给了。
阮氏就摆摆手道:“他连个茶杯子也没摔坏,只给个压惊罢了,还算什么,以后让孩子们多在一处玩就是了。”
这会儿天色已经不早,夜风渐凉,阮氏怕顾慈寒了身子便要带着他家去,走前还对鱼姐儿道:“明儿你带上你家姐妹兄弟一起来找慈姑玩,来了这么久慈姑还没见过你们呢。”
张知鱼应了声儿也跟着爹往回走,他们家还得再逛逛呢。走到半途,鱼姐儿忽地想起顾慈手上没灯,她家里却还有盏阿公送的灯,便两步赶上去把自己的荷花灯塞给他笑道:“喏,这样你也有灯了。明儿我带了朋友来给你认识,往后你就自己找她们耍去。”
顾慈接了灯点点头也高兴起来:“那明儿我在家等你们来,南水县有什么可玩的。咱们一块儿玩,我还没玩过这边的游戏。”
*
张家人一直玩到月上中天才一齐慢慢踱步回家。听说大姐明早要去顾家,还要带上她,夏姐儿就有说不完的话儿,她早想进去看看里边是什么样子,第二天竟难得起了个大早拖着大姐就要走。
早饭且还没吃,李氏当然不可能放她们出去,而且昨儿人家还多出了银子,虽别人不在意这三瓜两枣,张家却不能不放在心上。
张大郎已经问过茶摊主确实赔得不多,如此街坊间也就不好再为这几个钱掰扯。李氏看着两个孩子便转身去厨房做了一盒子梅花糕让鱼姐儿带了去。
顾家丫鬟昨儿已经见过鱼姐儿,知道她们今日要来,早早的就起床留了门。
阮氏平时就有许多女孩儿用的东西,给顾慈那都是糟蹋了,倒不如送给自己喜欢的乖小孩儿。
夏姐儿看着院子里到处都是自己没见过的花儿朵儿,一路上都叽叽喳喳地哇个不停。
顾家丫鬟看她小脸胖乎乎的跟年画娃娃似的,都当带孩子玩儿了,走到哪给她讲到哪儿,就这几步路却花了足足一刻钟才走到阮氏房里,夏姐儿早把口水说干了,只左盯盯右看看,拉着大姐道:“大姐,小美人儿呢?”
阮氏一听就笑起来朝内室招招手。
张知鱼就见着里边走出来一个跟慈姑长得一样的孩子,不过他穿的是男装。
张知鱼只想跟小姐妹一起耍,声音都尖了:“你是男的?”
顾慈小声嘀咕道:“昨儿我可没说我是女儿家。”
阮氏就解释:“我们家总是没男人,他爹也早早去了,顾慈身子弱,寺庙里的大师说这是天上盯住了顾家的男人,让孩子冒充女孩儿过了七岁就能站住了。”
实际上要遵守的远不止这些,要当做顾家没这个人,顾慈都不能叫她娘,只能叫姨母。
这都是因着顾慈身体实在太弱了,阮氏从前做多了粗活儿,伤了底子,头胎就有着艰难,顾慈生下来还没根筷子长,一年四季都在生病,好几次差点就没了,多少大夫顾教谕都带回来给顾慈看过,看了却都摇头说这是胎里来的弱症,治不得,只能好好养着。
阮氏这辈子不求顾慈大富大贵,也没再要第二个孩子,只要他能健康活到老就算谢天谢地了,故此才不肯让叔伯占了一点便宜去。顾慈本本还听话儿,只在老家时因他年节上要扮作女儿躲天眼,许多同龄的小孩儿都不肯跟他玩儿。
阮氏虽然脑子不是很灵光,但到底受了顾教谕许多影响,还记得给孩子找玩伴儿,她从小过得那些苦日子,但偶尔想起一起玩的手帕交也就有甜的时候了。
张知鱼听了就对他怜爱起来,在她看来这也就是个萝卜丁,便带着他一块儿去花妞家耍枣。
市井门户就没有一个门户严实之说,互相看对了眼的夫妻比比都是,就没人说嘴的。更别提周围的小孩儿了,人说男女七岁不同席,这些都是对大户人家而言,斗升小民肚子且还没吃饱哪顾得上礼节。
有夏姐儿这个土霸王带着,巷子里的小孩没两天功夫就跟顾慈耍熟了。
阮氏见儿子不念书的时候脸上笑得也多了,心里高兴,成天儿做些点心让禄儿给孩子们分。
虽然刚过了年,人人手里都还有些甜嘴的,但跟顾家的东西比起来就显得粗糙了。
竹枝巷子里的主妇私下聊天便道,这阮氏果真是个有些心计的妇人,既给了她们一个下马威,又讨了孩子们的好,就如今自个儿在家骂一句,小猢狲还得说比不上阮氏,反把自己气了个仰倒。
主妇们不约而同地就生出个模糊的印象,这阮氏恐怕是个真老虎最好不要惹,从此对顾家便有些谨慎,不再日日等着看乐子了。
但这番动作终究惹了人眼,周围都有些知道竹枝巷子新搬来的人家是个顶有钱的肥羊。
正月十七这晚张家人都已经打起轻鼾,却听见顾家闹哄哄的一片。
李氏就推张大郎:“你去看看,那一家子也是妇孺,有个什么也帮把手。”
张大郎起身披了衣服抓了刀就朝顾家跑,不出一刻钟地上就躺了个鼻青脸肿的毛贼。
李氏一看就认出来是隔壁巷子卖豆腐的,夏姐儿睡眼惺忪地醒来见着贼是谁,就跟爹说:“这人跟耗子一样坏,把他跟猫关在一起,猫吃耗子肯定也吃他。”
鱼姐儿就跟她说:“你还不知道吗,爹就是咱们家的大猫呐。”
夏姐儿觉得也是,自家从来没进过贼,爹说不好真的猫变得,就拉了李氏往屋里走,给张大郎留个背影道:“猫吃老鼠可吓人,娘今晚跟我睡,这样娘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