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知鱼道了谢拉住舅舅就想走,崔老头却小声跟她道:“你若见了柳儿,让她给我买点吃的来,她知道我想吃什么。”
柳儿如今混迹在东城,自从跟鱼姐儿说了那些话儿,她果真下午就带着妹妹四处爬摸,每天她们都要忍饥裹腹地不停走动,用心记下每一个路过的位置。起初姊妹三个只能在济善堂附近,慢慢的整个东城再没有她们姊妹找不到的地方,因为她手脚勤快,有的店铺也乐意给她一文两文帮忙跑腿,好味楼的掌柜还长聘了她,姊妹三个如今每日都能吃饱了。
有了饭吃有了活儿干,柳儿虽还瘦却也挺拔了许多姊妹三个都有了精神气。
听着崔老头想吃东西,柳儿神色便严肃起来,她们还在善堂里时很得崔老头照顾,那粥吃不饱,崔老头人虽馋却吃不多,一吃多他就开始干呕。为了止饿崔老头平常拿些豆子慢慢嚼了填胃,那粥便回回都得剩一半给她们三个分了。
日子一长一老一少就熟悉起来。
柳儿摸了身上的钱去掌柜那买了只客人吃剩的母油船鸭的鸭头,用油纸细细裹了起来,拉着两个妹妹就往济善堂跑。
崔老头还在门口闭着眼晒太阳,听见动静眼皮子一抬,见着是三姊妹来了,就慢慢从袖子里摸出五两泛着红绣的银子来,这是他早年跟人一起干活攒下来的,他人懒,一辈子就赚过这五两银子。
柳儿不接,崔老头递得久了便没了劲儿,手一松银子就滚到地上,崔老头也不在意,自己还躺回去晒太阳。
没得多久人就迷糊起来,张知鱼叫了他好几声,崔老头都不应,看样子意识已经不清醒了。
张知鱼一时想起那鸭子便喊道:“崔爷爷,鸭子买来了。”
崔老头依旧没睁眼,却开了腔含含糊糊道:“快拿来给我尝尝,吃完这一口我就要回金陵了。”
柳儿红着眼打开纸包,母油船鸭的浓香顿时撒得满屋子都是,柳儿没有见过李氏的船鸭,但她觉得这就是最好的船鸭了。
但那鸭子递到崔老头嘴边儿,崔老头还躺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肉香四溢的当口,张知鱼摸了摸崔老头的手,有些不忍地拉住柳儿道:“崔爷爷走了。”
回到家鱼姐儿好半天都没说话,这会儿她才猛然发现,疾病在这个时代有多可怕,那些鲜活的人,只是因为一点点的小事就会烟消云散,再也不见了。
普通人就是这样人如草芥,这样的病在富贵人家根本不算什么,但因为缺医少药普通人遇上个简单的病症也会被拖死。张家也有病人,王阿婆就是,说不得在上头的大夫眼里这也算不得什么病,只要挥挥手就能治好了,但阶级却永远限制了他们求医的机会。现代人有许多跨越阶级的机会,在大周朝,那可能性微乎其微。
这些人本来可以不死却死了,张家也是别人眼里蝼蚁般的百姓,或许有一天这样的厄运就会来到张家,又或许厄运早就来了,至少张知鱼和张阿公现在都还治不了王阿婆。
张知鱼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学医,而不是去绣花做饭,这些事情产生的价值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只是她想往后永远为崔老头们、为桂花们看病。
从前在医学院随口发出的誓言第一次回响在张知鱼耳边。在现代时她学医是只是因为爸妈喜欢,后来跟着阿公学医,她只是想学一门手艺不要让自己饿死。
但此刻张知鱼闭上眼对自己道:“不为良医便为良相。”她不愿意做什么政客,她也没有能力去做,只愿今生能与家人常在,亲朋好友长命百岁。
*失钱财从头再来
且说回鱼姐儿拜别了柳儿定好相会的日子,便一路一声不吱地闷头赶路。李三郎见了这事儿也有些被震住了,但他好歹也多吃十来年饭,还稳得住心神,只想着家去后得改改懒病多学几样本事。起码除了种地还得有门营生才能旱涝保收,不至于在济善堂穷得治不起病死了,这多造孽。
舅甥二人各有各的心思,直将张大郎殷切的眼神儿忘到九霄云外。只夏姐儿还不知生死,当崔老头是睡着了,心里还惦记着她爹的三十文钱。
遗憾地跟大姐道:“买它十个炮一齐放到天上去,还不得把花妞牛哥儿羡慕死了。”
这话李三郎听了都惊心:“你爹存了整十年,就这三十个钱,你还要一齐放到天上去给他看。你就这么忍心?”
夏姐儿听小舅这么一说也心痛起爹来,遂走过面具摊跟前就拉住大姐不肯走了,指着嫦娥面具要买给爹戴。
这就是司马昭之心了,张知鱼想着以后要用到的东西便决心做个铁公鸡,哪肯多掏一文钱,就道:“你自己不是该有十八文?”
夏姐儿捂住腰包摇头:“我舍不得花我的,但我舍得花别人的,这是为什么呢大姐?”
“ 还能因为什么呢,当然是因为你抠喽。”张知鱼摸着夏姐儿的肥荷包道。
李三郎身上除了姐夫交过来的三十文便一分也无,但他也觉得在路边摊背着姐姐买劳什子武林秘籍,还不如夏姐儿两个花了,姐夫怎一把年纪了还发些毛头小子的梦儿?
怪道说外甥像舅,见李三郎眼也不眨地花了十五文钱买了三个面具,还不落自个儿的,鱼姐儿又心疼了,把剩下的钱抢过来道:“剩下的得给我爹买书呢不许花了。”
几人左逛右逛都没见着卖书的地摊,这也就是方巡检给张大郎灌的迷魂汤,书本还能有放地上卖的,士大夫的唾沫还不得把人喷死了。
且他爹又不是天选之子。这般想着,鱼姐儿身子一转却见着虹桥边一个卖羊肉汤的小摊贩桌子底下垫了个东西,隐约还能看到上面写了一个刀字。
张知鱼心里犯嘀咕,莫不是张大郎真是有着运道?
李三郎不识字但书还是认得出来的,也拍拍屁股笑了几声:“你爹这是找着了。”
那摊贩也是在路边乞丐窝翻出来的书,原本这附近有个老乞丐在这要了好些年饭,这个月却忽然不见踪影,听说是跌河里淹死了,今早衙门来人查乞丐窝,甩出来一本书,他就捡了起来,还当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打开一看都画的小人儿,丑就不说了还是穿衣服的。当下就垫了桌角,这会儿一听张知鱼要,就疑心是什么宝贝,嘴皮子一碰就要一两银子。
李三郎冷笑几声,转身就走。
小贩见着他们真走了又连忙喊住人道:“那你们想给多少钱?这可是我们家祖传的。”
李三郎在家里看店,还价的那都是附近几个乡的婆子,这些年下来早就深谙此道,一个磕巴都没打便斩钉截铁道:“只给两文。”
小贩真个惊了不轻,舀汤的勺子差点儿没捏稳,不乐意道:“小伙子净说些笑话儿。我这桌子且还要它垫脚。你抽了书今早我不得收摊儿?为你两文钱倒还赔去一锅汤。”
羊肉贵得没谱,小贩的羊汤也只是用羊大骨炖出来的。因手艺好闻起来格外香浓,但吃在嘴里实际上就没那么多滋味儿了。
张知鱼见夏姐儿眼睛都冒绿光了,转了转眼珠道:“那我们买你一碗羊汤,你把这个送我们,桌角我让小舅给你找东西垫。”
一碗羊汤十五文呢。赚头大多了,小贩心里盘算了几下就同意道:“那可得让他快些儿回来。”
李三郎从包袱里把张大郎最后十五文钱儿摸出来递给小贩。
张知鱼见了都有些不忍落,夏姐儿看着有汤吃只高兴得都跳了起来。
小贩接手摸了好几遍,拣出三枚私铸钱道:“这个铜低,我不收,要不然只算一个钱儿。”
在货郎摊子上私铸钱还能算半文,比这划算多了,张知鱼不肯,就从荷包里摸了三个出来把张大郎的又装回去。
先前崔老头剩下的油纸包,鸭头被柳儿装到崔老头身上了,估摸着得陪着下土,剩下的油纸包还没来得及丢,李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