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就挨着窗口坐着,一张黄梨花木的桌子,上面放着几样小点心,看形状,闻味道,感觉味道应该不错。伙计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个高颈珐琅镶金边的别致茶壶,旁边是同样花样的茶杯。看造型应该不是大禹的东西,更像是番邦出品。
伙计倒了两杯茶,恭敬的垂手站立说道:“两位公子请喝茶,小人随时听凭吩咐。”
“嗯,你先下去吧。一会儿拍卖开始的时候你过来回禀一声。”韦汝让伙计出去了。
拍卖会?拍卖字画吗?幼仪满脸疑惑。
韦汝见状笑着解释道:“拍卖大考试题!”
额?拍卖什么东西?幼仪闻言心下一惊,这可是都城,天子脚下,明目张胆拍卖大考试题,这得长几个脑袋!
“不是今年的,是历届的。”
“那能有人买吗?”幼仪听见这话越发纳闷起来。
韦汝喝了一口茶解释道:“考试题目自然是不值钱,值钱的是前三甲的试卷,尤其是上面主考官的点评。若是上面有圣上的朱批,那就越发是字字千金了。不过不是原卷,能有拓版流出来就不容易。”
“这书海雅居的老板还真是个能耐人,竟然想出这样赚钱的办法,而且还有这通天的门路。”幼仪不免有些好奇这店的老板了,不知道是哪号人物。
韦汝看出她的心思,接着说道:“听说这里的老板有些来路。他爹是内务府栗总管,打小就在皇上身边侍候,还曾为了主子险些送掉性命。皇上登基之后便让栗总管打理内务府,对此人是非常信任。”
“内务府总管?那岂不是……”包间里的屏风隔断并不怎么隔音,幼仪的话说了半截就停住。不过她的意思不言而喻,内务府是什么地方?那里面又都是些什么人?一个去根的阉人怎么会有儿子?
转念幼仪便想明白了,这宫里面的太监都是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可怜人。不过若是得主子待见、宠爱,上了年纪便能告老出宫。像内务府总管这样的人物,还能在宫外面有自己的府邸。他们为了能有人养老送终,往往会认干儿子,这算是后继有人了!
“栗总管在皇上跟前是红人,从宫里面弄些东西出来不麻烦。况且这些不过是拓版,原版都在宫里面存着呢。而且听说栗总管的干儿子本来是街上流浪的孤儿,三亲六故皆无,娶了个小门小户的闺女。他不走仕途,又不打着干爹的名号招摇撞骗,只不过是生财有道。这事即便是到了皇上耳朵里,也不过是笑着讥讽栗总管几句罢了。”韦汝本来是商人,对书海雅居的事情自然是多有关注。
每到大考将近,这书海雅居就会大赚一笔。而且因为这样的举
笔。而且因为这样的举动让书海雅居名声远扬,渐渐成了文人墨客扎堆的地方。不少人更是喜欢去那里待着,光听旁人品鉴字画就能长见识。
韦汝早就想来一看究竟,可自己一个人来终究是没意思,她这才把幼仪一同拉了过来。
她把窗户上面的帘子卷起来,里面竟然还有一层珠帘。往下看能看清楚,下面的人若想要看上来,却是看不真亮,好巧妙的心思!她又把窗户打开一条缝,这样就能看见听清楚下面的动静了。
一楼的散座已经坐得差不多,只听见有人正在高声谈论大考的事情,很多人都在伸着脖子听,角落里还有人在小声的说话。那人做书生打扮,看年纪有二十七八岁了,说话唾沫星子乱飞,比手画脚。估计是大考落地过几次的举子,言语间颇有些怀才不遇的愤慨。
“我考了三次都未考中,今年少不得也卖些试题回去研究研究。免得摸不着主考官的口味,写得再好也是枉然。”他十三岁过了乡试,十六岁成了秀才,当时在家乡也是一号人物。可惜经过三次大考却未高中,眼下再考就是第四次,整整十二年过去,换成谁都会变得不正常。
旁边有人听说他多次参加大考,赶忙询问往年大考试题的内容和一些有关事情。他见有人向自己请教,立马来了精神头,事无巨细的讲了起来。
不少举子是第一次到都城来应考,对这些自然是感兴趣。那个请教的人觉得不好意思,特意买了一壶酒和两样小菜,他喝了几杯下肚话便越发多了起来。
“都说当今皇上圣明,开恩科更是为了广纳贤良。可惜下面的官员以权谋私,把好好的科考弄得乌烟瘴气。不是我说句自吹自擂的话,以我的才华不中三甲也能中个进士。没想到接连考了三次都没被录上,这里面水太深!兴国安邦需要真正的人才,如此下去我大禹要衰败啊。我能不能高中是次要,国家兴亡是大事。一想到这些我便愤愤不平,夜不能寐。不妨告诉各位仁兄,这次我倾其所有打算买点货真价实的东西,非高中不可!不为旁的,就为高中之后能见到皇上,到时候我要以死相谏!”
“刘兄真乃英雄也!”旁边有人认识他,恭维道,“我听说圣上英明,开了个广纳言路的法子。谁若是有什么天大的冤屈或是治国之良策,便可上密折。地方官员若是不接待代为上奏,便是杀头的罪过。都城本地人更是方便,只要去督察院即可。前几日有人去了,说是能解决南边闹灾的国库亏空,被皇上纳用了。皇上还夸此人是人才,他正等着做官发财呢。”
另外有人闻听赶忙追问,“到底是什么法子?那场旱灾可不轻,听说不少地方都颗粒无收,国库都掏空了才勉强维持住现状。眼下还不是最可怕的时候,只怕到了冬底和明年开春,粮食和种子都是天价,吃不起饭种不起地,又影响下一年的秋收。闹腾一场,不知道要几年才缓过劲来。倘若朝廷不出银子,把风险都摊在百姓身上,那可真是苦了!”
韦汝和幼仪在楼上听得清楚,不由得暗暗点头。这些读书人之中有死读书的呆子,更多的是有见底、有忧国忧民思想的有志之士,这才是兴国的根本!
“说来这法子还有个名字,叫‘太太们的金库’。就是从宫里面的皇太后起头,到下面嫔妃,再到那些诰命、太太,都把体己钱和金银首饰捐出来一些。那些贵太太们谁不是满身的珠翠?一根簪子拔下来卖了,够普通百姓吃上几个月。皇太后觉得这是个好办法,第一个响应支持。皇后也削减了后宫的用度,紧随其后。那些娘娘们都跟着效仿,如今正到那些诰命夫人身上了。你们别小瞧这办法,听说光是宫里面的娘娘们就筹集了上万两白银,还有不少金银首饰和绫罗绸缎,今个儿一起拍卖。”
韦汝才听说这事,觉得这趟来对了。虽说没有人敢逾制穿戴宫里面娘娘的衣物、首饰,可总算是看见、摸着了,留着是个殊荣。若不是有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谁敢明目张胆的把这些东西留在家里面?
刘姓书生眼见众人的焦点都被这件事吸走,连忙高声说道:“把主意打到内院里的弱女子身上,我认为不是君子所为!再说,那督察院是衙门,平头百姓就能大摇大摆的进去?指不定其中有什么隐情,唬咱们不知道罢了!”
知道他的人听见这话忍不住撇嘴,跟相好的人窃窃私语起来。原来这刘书生也往督察院去了,到了那里把自己的“治国良策”一说,立马就被大老爷着人赶了出来。
一楼的人越来越多,二楼的包间似乎也来了不少人,能听见不时就有人上楼的声音。屏风后面,隐约有人在说话,听声音竟然带着几分熟悉。
不等幼仪说话,伙计打外面进来,幼仪顺着缝隙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吓得赶忙垂下头。可惜晚了,外面的人正好跟她对上眼,一迈腿,进来了!
“大爷……”
不等伙计说完,他便打断道:“认识,拼桌,都算在安公子账上!”话音未落,安家和紧跟着进来。
得!既然人家已经认出了自己,就别再装了。幼仪站起身,施了一礼,“褚公子,安公子好。”来人正是二皇子褚亦。
褚亦上下细细的打量着幼仪的打扮,眉眼中藏着一丝笑意,“真是没想到,在这里竟然遇见金‘公子’了。旁边这位想来便是汪
想来便是汪‘公子’了?”
韦汝自然是听幼仪说起过跟二皇子的渊源,听见幼仪对他们的称呼,便猜到来人是谁。她站起身,微微点头笑着回道:“褚公子、安公子,久违了。”
褚亦见她落落大方,神情、语气丝毫不见半点阿谀奉承之态,不由得细细打量了她几眼。
样貌中上算不得绝色,做男装打扮更显出她豁达洒脱的一面,神态间流露出一股英姿。在她身上,褚亦竟然感觉得到一种不容小觑的掌控不住的感觉。能让他有如此感觉得人还真不多,令他对面前的韦汝又多了几分好奇。
安家和对幼仪这个小姨子倒是熟悉,在别院住了那么些日子,低头不见抬头见。他善意的朝着幼仪笑了一下,让幼仪略微宽心。想来他也不是那等长舌妇,应该不会到处去乱说。倘若大太太和老太太知道她女扮男装到这等市井之地来,一定会气得冒烟,说不定还会家法侍候。
“安公子……”
“我知道,今天我们遇见的是金公子!”他笑得越发和善起来,整个人就像暖暖的太阳,让人从里到外感觉到暖意。幼仪见状忍不住在心底一叹,如此温润如玉的富家少爷,难怪自己上辈子非要嫁过去宁愿做妾。如今斗转星移,心境已不是当初,好坏与否都与她无关。
伙计已经把中间的屏风去掉,两个包间合在一起,桌子也拼好。褚亦点了一桌子席面,又命人温了一壶女儿红。
“怎么?你只央求你姐夫一个人,就不怕我到处去说?”褚亦看见幼仪瞧着安家和,喝了一口茶问着。
一声“姐夫”立马就明确了两个人的亲戚关系,这褚亦倒是个说话的高手。
“褚公子也说我跟安公子是亲戚,他自然是不会到处乱说我一个姑娘家的坏话,只能偷偷回禀长辈,这也是怕我在外面遇见危险罢了。只是倘若长辈知道,两家必然都知晓,我怕连累大姐姐的清誉。至于褚公子,越发不是那等到处说闲话的人,所以我自然放心不用央求。”
真是个巧嘴巴的丫头!分明是怎么说都两头得罪,到了她嘴里就说成了两头满意,而且还堵住了褚亦的嘴巴。韦汝闻听暗自发笑,看样子这二皇子没少在言语上落下风,不然也不会用话挤兑幼仪。这下好,没挤兑成,自己反倒又被逼退了一步。褚亦反而是习惯了的样子,也不往心里去,仍旧是笑呵呵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