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宿一宵惹祸灾。
赵大夫妻将我谋害,
他把我尸骨未曾葬埋。
烧作了乌盆窑中埋,
可怜我冤仇有三载,有三载……
大白日里,林凤冲、楚天瑛和蕾蓉听得寒毛倒竖。
“我当时被那戏曲催眠了似的,半睡半醒的,就感觉花房里还有一个人,真的,那感觉特别清晰。虽然我看不见他,但我知道他就坐在我的床头,穿着黑色的、拖得长长的衣服,他从牙缝往外发出‘嘶嘶嘶’的声音,像是有无数的话想说却说不出来,只能从腔子里往外喷血丝似的……恍惚间,我看到了极其可怕而逼真的一幕:三年前的一个深夜,天下着大雨,我是一个找不到旅店,迷失了方向的旅客,真的走进了这个低矮的花房,然后,突然,我的脑袋被凶手砍了下来,身子被他们剁成肉酱,烧成骨灰,和着黏土在瓦窑里烧,这工夫,他们用水冲洗地上的血迹,再用抹布擦啊擦的,擦得一点儿痕迹都没有留下。这时,窑中和着我骨灰的那个乌盆也烧成了,也许是因为掺了大量的血污,黑漆漆的,被凶手扔在了床底下,我的冤魂就困在里面了。我痛苦极了,心里的冤苦就像窑里头的烈火一样,烧得我疯了一样地疼,我哭啊喊啊挣扎啊哀求啊,可怎么也挣扎不出去……”
马海伟沉默了半晌,好像让胸中累积的戾气随着讲述舒散一些,几个听他讲述的人也都静坐不语,仿佛和他一同感受到了莫可名状的痛苦。
“后来不知怎么,我一下子把那个收音机打落在地上了,摔坏了,没声了,我醒了过来。但是依然感觉到梦魇难除,我的全身上下都被汗水湿透了,一点儿力气都没有,我躺在床上,怎么也想不出来,刚才那个梦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我突然想到一个办法,只有一个办法能证明这个梦的真假——”
“什么办法?”林凤冲声音颤抖着问。
接下来的话,马海伟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的——
“到床底下,看看那里是不是真的有一个乌盆。”
“结果呢?”林凤冲已经惊骇得无法自抑。
静静的。
马海伟抬髙了手臂,手指直直地指向那一地瓦片。
原本安静的房间像突然沉到了井底,瞬间陷入了死寂,每个人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不到了,或者,过分的惊恐已经令他们的心跳猝然停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地散碎的黑色瓦片上,那原本毫不起眼的瓦片,此时此刻却成了法医眼中的尸骸、刑警眼中的血泊、记者眼中一段噩梦的残片……
“当我从床底下拿出这个乌盆的一刻,我浑身的血都要凝固了,我相信我的梦是真的了!”马海伟拾起一块瓦片,拿到林凤冲眼前,“你看看这个,我刚开始还想是不是谁偶然在床下放了个乌盆,和我的噩梦正好对上了,后来仔细研究发现,这个乌盆跟咱们昨天晚上抄到的那些藏了毒品的瓦盆,完全不一样。那些瓦盆的颜色、大小、规格都是统一的,这个色泽更深,个头更小,盆壁更薄,而且内外都十分干净,一看就是从来没用过的。”
林凤冲脑海里回放了一下昨天缴获的那些藏毒的花盆,点了点头说:“难道这个乌盆真的是用一个人的骨灰掺上黏土烧成的?”
“人的身体被焚烧后,一般来说只有牙齿以及生前置入体内的金属医疗器械,能够比较完整地保存下来。”蕾蓉说,“不过我很困惑的是,既然是用骨灰掺和在黏土里烧制瓦盆,何必要塞进去一颗牙齿呢……当然必须强调的是,即便发现瓦盆里真的含有人类骨灰,连同这个臼齿在内,也只能证明,这个瓦盆的制作材料骇人听闻,并不能证明发生了一桩凶杀案,毕竟,用正常死亡的人的骨灰制成瓦盆也是可能的——虽然这听起来十分变态。”
“我看,我们还是商量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办才好。”楚天瑛说,“我总觉得这个事情太诡异太奇特了。老马,不是我们信不过你,假如咱俩换一下位置,你肯定也会认为我讲了一通胡话呢,所以,如果把这个事情上报市局,局里那帮兄弟们非笑掉大牙不可。”
“这话说得在理。”林凤冲表示赞同,“咱们这行,干的是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工作,还得一天到晚装出钟馗捉鬼的精气神儿,别说瓦盆里藏着个冤魂了,连到庙里上香都得偷偷摸摸的。”
“你们的意思是……”马海伟咂摸了一会儿滋味,突然瞪起眼睛,“这事儿你们放手不管?”
“你做梦梦见凶杀,就得派出警察去调查,下次你梦见自己上辈子是四阿哥,市局是不是还得全体出动给你找马尔泰·若曦啊?”林凤冲也火了。
“那你们可找不到。”蕾蓉认真地接下话茬,“她穿越回来的名字叫张晓。”
楚天瑛强忍着没笑出声来。
“那我床底下的乌盆呢?那乌盆里嵌的那颗牙齿呢?”马海伟扬起胳膊,扯着大嗓门嚷嚷起来,“你咋跟渔阳县公安局那个晋武一路货色?当初,他就是明明知道县里的黑窑厂活埋了工人,但收了窑主赵金龙的黑钱,就瞒着上面,封锁消息,让那么多工人成了冤死鬼!”
一句话扯出了个大案子,林凤冲和楚天瑛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问:“怎么回事?”
“三年前,我还在派出所当警察呢。我们乡里有个寡妇,守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儿子相依为命,儿子偷家里的钱打游戏,被她一顿打,离家出走了,怎么找都找不到他,寡妇的眼睛差点没哭瞎了。后来,有一天她接到渔阳县人民医院的电话,说孩子在他们医院呢,受了重伤,快不行了,所里派我跟那个寡妇一起到渔阳县来。到医院发现孩子已经死了,身上全都是伤痕,被鞭子抽的,被锥子扎的,被锤子砸的……送他来的人说是在郊外发现他的,孩子临死前跟医生说他是从黑窑厂逃出来的,还有好多人在里面做奴工呢,让报警赶紧救他们。但是渔阳县公安局没有一点儿动静,我急了,跑到县局去闹,晋武那个王八蛋竟然下命令把我扣押了好几天,等我被放出来才知道,那窑厂塌方,挖出了十几具尸体。我怀疑是窑厂厂主赵金龙见有人脱逃,又听说报警了,怕一查起来发现工人都是被绑架来的奴隶窑工,干脆制造了塌方事故,把工人都活埋了……”马海伟喘了几口粗气,接着说,“那孩子火化之后,我想送寡妇回乡里去,后来发现寡妇在旅馆上吊死了,我心里这个堵得慌啊,我一个当警察的,就带着这么两个骨灰盒回去,还算个尿啊!我不甘心,就开始调查,却处处撞墙,窑厂关了,当地的黑打手日夜跟踪我、威胁我,渔阳县公安局的法医、刑警都证明真的是塌方压死了人,我们乡派出所也催促我回去,说再不回去就处分甚至除名,媒体也捂得严严实实。我一打听,好嘛!敢情赵金龙这些年早就把县里大大小小各个衙门打点了个通透。我一气之下脱了这身警服,做起了记者。”
“你说的那个事情,是不是发生在三年前的夏天?”楚天瑛问,“我那时刚刚升任省厅的刑侦处长,还在内部简报上看到过对你的通报批评。”
“对!”马海伟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头,“那个说的就是我!”
林凤冲过去只知道马海伟离开警队,却不知道原来是这么个原因,不由得对这个一向愣愣呵呵的家伙产生了几分敬意。
“黑窑厂……这个乌盆应该也是窑厂里烧制出来的,这二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呢?”蕾蓉沉思道。
“还有啊,你们有没有注意到?老马刚才说,他做梦梦见这个乌盆里的冤魂是三年前遇害的,而导致他离开警队的黑窑厂事件,也是三年前发生的,这里面说不定真的有什么特殊的关系。”林凤冲说。
“我还是不相信乌盆里有什么冤魂的事情,这不科学。”蕾蓉皱着眉头说,“而且如果真的展开调查,我一时也想不出该从哪里入手……”
“找到那个花房的房东!”楚天瑛说,“从他那里可以查出这个乌盆的来源,找到这个乌盆的制造者,就乌盆里掺着颗牙齿这一件事,仔仔细细地审,一定能审出点东西来。”
“等一下,等一下。”蕾蓉摇着手说,“你们不会是真的想办这个案子吧?”
“为什么不会是真的想办?”马海伟瞪着眼睛问。
蕾蓉掰着指头说:“第一,办这个案子的话,先要立案吧,怎么能让上级领导相信真的发生了一起谋杀案?难道把老马做梦的故事和这个乌盆的碎片呈上去?你们刚才也谈到了,那会变成今年市局最大的笑话的;第二,办案需要渔阳县公安局配合吧,照刚才你们的说法,这次缉毒渔阳县公安局配合得并不好,老马则肯定已经被那个姓晋的列入了黑名单;第三,如果是暗中调查,而又没有得到上级的允许和备案,是严重违纪的,一旦被发现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所以——”
“所以,这次我们几个最好都不要出面。”楚天瑛诡异地一笑。
“那让谁来办这个案子呢?”林凤冲有点困惑不解,继而又突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请私家侦探来办这个案子!”
蕾蓉点点头说:“假如真的存在一起杀人焚尸的乌盆命案的话,目前看来,可供调查的物证少之又少,况且是发生在三年前的事情,恐怕连人证都不知道哪里去了,所以,我感觉,也许最终侦破依靠的不是侦讯,而是推理,所以我建议,最好请个优秀的推理者出马。”
“就我所知道的几个有名的推理者,好像现在手里都有案子啊……”林凤冲眼睛一亮,“我知道了,请你们家呼延云出马吧!”
蕾蓉脸一红道:“什么我们家呼延云!你想请他自己去请!”
楚天瑛见蕾蓉有一点愠怒,连忙打圆场道:“这么个连影子都没有的案子,哪里敢劳烦呼延先生……我跟凝说一声,让她调一个名茗馆的推理者来办案吧!”
“名茗馆的那帮孩子,真的行吗?”林凤冲咂吧了几下嘴巴。
“我也有这个顾虑,毕竟这个案子需要亲自到渔阳县走一趟,没有点儿社会经验是不够的。”蕾蓉说,“再成熟的学生,也还是学生,平时研究《每周重大刑事案件案情汇总报告》研究得再好,一旦在实际办案中遇到紧急的情况或棘手的问题,也很难做出正确的应对和处理。”
“那可怎么办啊?”马海伟又瞪起眼睛来了。
“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妥当不妥当……”蕾蓉沉思了一下说,“这个案子,凤冲和老马就都不要出面了,你们那两张脸,到了渔阳县会很快被认出来的,还是天瑛去一趟吧。天瑛长年在地方上工作,又曾是省厅的刑侦处长,经验丰富,现在的身份却是普通派出所的民警,跟马笑中请个假出趟差,很容易。另外,你再带个推理者同去,我推荐《法制时报》的著名记者郭小芬,最近一阵子她的情绪一直很低落,正好出去散散心,你们俩去了摸一下情况,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案子,案子到底有多大,咱们再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办。这样行吗?”
林凤冲和楚天瑛都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