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士兵皱眉头:“把人带走。”
林霂一愣。什么情况?
几位士兵当真将她“驱逐”出检查站,一辆上世纪原东德生产的甲壳虫汽车则缓缓地驶过来。
高大帅气的德国军官打开车门走下来,露出迷人的微笑:“按照国家安全政策,我们正式逮捕你回东德。”
林霂疑惑地问:“你们这是配套体验?”
军官唇边的笑意荡漾开来:“请上车。”
甲壳虫绕老城区行驶,迎面扑来各种陈旧斑驳的平房和高端奢华的商业大厦,混乱中又透出一种奇异的混搭和谐感。林霂从这样的东柏林街景中找到了随遇而安的好心情。
东德军官也变成了风趣的导游,介绍沿途各个景点的同时穿插讲述几个黑色笑话,逗得林霂抿唇一笑。
甲壳虫最后停在了一个已被弃用的老火车站,现在看来不怎么起眼,却是冷战时期东西二德的分界线,也是连接东欧和西欧的唯一铁路通路。
林霂下车,踏入这座历经几十年风雨洗刷的火车站。
墙体的红砖已经变成晦暗的赭红色,站台指示牌反射着冰冷的德文“hauptbahnhof(火车总站)”,孤零零的铁轨向远方延伸,触目所及的景象在冬季皑皑白雪的映衬下呈现出悲凉沉郁的基调。
她行走在冷清寂静的站台通道,细高跟长靴踩在破裂的地砖上发出了清脆的回响,走到路的尽头,折身回首,在空荡荡的乘客出入口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是萧淮。
他拾阶而上,步伐稳健不疾不徐,愈发显得身姿高挺,风采翩翩,好似从陈旧的历史里一下子走入到现在的岁月流光之中。
林霂望着他,心脏莫名地重跳一下。
萧淮往前跨了步,用沉稳的语气说:“你来早了,还得等会儿。”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林霂猜到他可能为她准备了什么东西。
北风在吹,吹成一种惨淡凄凉的调子。不知道等待了多久,林霂发觉自己小觑了柏林的零下气温,脸部已经被冻僵,四肢也异常冰冷,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萧淮走过来,双手摘下温暖的围巾,给她戴上。
她冻得不行,缩了缩脖子,颤颤地问:“还要等多久?”
他伸手虚揽住她的肩膀:“没有多久了。”
酷寒之下,一场等待变得无比漫长。他见她的脸色渐渐发白,收紧手臂,把人拥入怀中。
两人的胸口并未相贴,这样的姿势不算过分亲密,因此她没有任何犹豫地低下脑袋,仗着他高大挺拔的身躯避开冽风。
他体贴地用双手捂住她的耳朵,遮挡严寒。
身体逐渐变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脏周围扩散,她仰起头去看他,凛冽的冬风吹过来,吹乱了长发,盖住眉眼。
她伸手轻拂了下,视线重新对上他英俊迫人的轮廓。凑巧他低下头,清亮的视线与她的目光交织在一起。
时光仿佛凝定了一刹那,又缓缓流动。
萧淮沉沉地开口:“最后一班列车,你上。”
林霂愣了好几秒钟,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这是散文故事里女作家和德国军官的对白。
她不确定地接过话:“你……跟我走?”
“不可能,我有父母,你快上车。”
“我要留一天,请你让我多留一天。”
故事的结局是一场无可奈何的别离,对话应该到此结束,但萧淮把话题衔接得天衣无缝:“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如果是故事里的女主人公,应该会回答:“我知道,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然而现实里的林霂哑然无声。
萧淮凝视着她,深暗的眸子流转着一抹含义不明的情绪:“如果散文故事是真实的,这里便是女作家和德国军官的分别之地。”
林霂领悟过来:“你带我来这里,是为了重温他们的别离?”
“不。该别离的人就别离了,该相遇的人会再相遇。”
他说这句话时声音压低下去,沉沉的,缓缓的,像在叹息,林霂怔忡了好几秒。
忽然间,她很想告诉他一件事——两年前,车祸尚未发生,她在前男友的书房里找到了一本德文版金融杂志《银行家》,在封面上看见了他。
她好奇地问:“这个人是谁?”
前男友从后面抱住她,下巴搁在她的头顶,笑着回答:“他叫萧淮,是德国华裔,投资银行家,也是我的校友。”
该告诉他吗?她曾经听说过他。
该告诉他吗?她一直回避他,只因一看见他的脸,就会想到前男友。
正迷惘,地面突然在震颤,呼啸的风声、车轮与铁轨快速碰撞时发出的轰隆声从远方迫近。
林霂循声望去——
两列诞生于冷战时期的老式火车出现在视野中,仿佛跨越了时代的鸿沟,跨越了意识形态的差异,相向疾驰。
一辆又一辆空车厢从站台掠过,带着催人振奋的气势,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奔向远方,一去不复返。
在长达几分钟的时间里,林霂耳朵里全是震耳欲聋的巨响,前所未有的震撼与难以言喻的感动在瞬间攫住了胸口。她蓦然闭上双眼,什么都看不见了,却又好像看见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