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婆子说起话儿来就打不住了,只恨不得多扒些卦子将嘴瘾过个痛快,便又道:“还闹过鬼呢!那戏子死得奇怪,说是被拿了淫夫,却又不见将那淫夫治罪;她死后半年,府里时常半夜有青影在戏台上嘤嘤呀呀,又似哭又似笑的。老太太紧张,便命人将那戏台子拆去,拆去后倒是没有了声音,只是老太太自己不久后却也没有了。不然你当我们府上从前为什么没有戏台子?不敢盖呐!”
“嘶——”众人纷纷吸着冷气。
“看起来我们老爷亦是个痴人。今次这个窑姐儿,听说身段脸儿都与死去那个相似,也是个爱听戏的,在外宅养着的时候便整日的往那戏园子跑。最近又迷上了什么小燕何,将将求着老爷在府里新盖了戏台子,把人请到府上唱戏,实在嚣张得厉害。我们夫人嘴上不说甚么,然而以她那手段,那对贱人母子哪里能痛快多久?”
那婆子说够了,拍拍屁股站起来。几人便窃窃私语着四下散开。
阿珂从假山后走出来,心里头都是冷笑——说什么痴人,都不过是男人为自己的花心风流寻的借口罢了。当真忘不了的话,当年就不会对她的死不闻不问!
脚下两个还不及被婆子拾走的小炭炉,冒着袅袅的青烟,阿珂将那炉儿捡起,一甩手扔去了不远处的戏台底下,那戏台下几缕碎棉絮儿吱吱的冒起青烟儿来。
几个孩子拿着绣球跑过来,领头的是周老二家的周玉儿,穿着紫色纹花小棉袄,两手叉腰对着阿珂命令:“喂,狐狸精,你来给我们杂耍!”
又向身后的几个男孩女孩道:“她可厉害了,耍起来跟长了好多双手似的!”一边轻屑阿珂,对着旁的小伙伴呢,却又满口豪言壮语。
“哇——”小伙伴们羡慕极了。
“不会。”阿珂才懒得搭理他们,拍了拍手就要走。
周玉儿好没面子,两步上来抱住阿珂的腿儿:“不许你走!你这厢不给我耍花样儿,等你日后成了我大哥的妾室,看我不弄死你!”
噗——
一句话说的阿珂都要吐血:“成什么?你大哥的小妾?……拜托,就你们那样的家庭,做大房我也不敢进去。”
“哼,竟敢鄙薄我们老周家!”周玉儿咬着牙,圆团团的身子只是堵着阿珂,不允许阿珂步子往前挪动半分。
旁边妹妹周玲儿见状,亦抿着小嘴儿帮忙:“你莫要说虚伪的话。我大哥近日被你迷得整日心不在焉,今日祖母就是要来考察你,若是看你合眼,过几日就将你抬回来!”
“哟~哟~周将军要娶江湖小杂耍做媳妇咯~”周遭的伙伴们纷纷起哄开来。
小小年纪,脸儿尚且粉白稚嫩,口中语气却刁横而苛刻。世代的高门贵户,哪里肯把民间的平民小户看在眼里?
呵,他当真豁出去了么?
阿珂眉目一敛,想了想,下一秒又顽劣戏笑起来:“好啊。若不怕你周家家门败落,尽管让你大哥娶我就是。”
正说着,身后忽然传来悉索脚步。几人回头一看,只见三五个丫鬟簇拥着一名婉约病弱的娇娇美人站在两步之外。
那美人显然已经听到了方才的对话,暗暗咬住下唇,将阿珂上上下下苛刻打量。见阿珂脸上挂笑,满面的明丽盎然,又想到近日外头风传的绯语,原来少铭哥哥竟是被这样一个野气森森的女子迷惑,不由眸色一敛,咳嗽起来。
周玉儿忙松开手,几步跑过去,小手直指阿珂道:“阿妩姐姐!这狐狸精她欺负我!”
竟然是步阿妩。也是,除了她还能是谁?
阿珂不由也回看了她两眼。多少年不见,只见昔日娇花如今越发美艳,穿一袭水粉色兔毛窄肩小袄,下着金边褶子长裙,杏仁眼樱桃唇,那娇滴水嫩的模样好生勾人心动,可惜眼神里却和当年一样,满含轻蔑与戒备……奇怪,总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哦呀,不小心挡了路了。”阿珂嘴角噙一抹淡笑,挪到路边,为她几人让开道来。
什么身份,竟然这样不亢不卑?
步阿妩的脸色就不好看了,甩开周玉儿的小手,紧了紧一抹狐裘披肩:“魑魅魍魉,何必与她计较?”
两只绣球滚到她脚尖,金莲儿一挑,那球便被她踢到了池子中。
周玲儿看着池面上浮动的小球,抿着小嘴又要哭。
周玉儿瞪了阿珂一眼:“看,你又把我妹妹弄哭了!就算我大哥娶了你,到时候阿妩姐姐也定不让你好过!”拉着妹妹的手,两人屁颠颠随在阿妩的背后走了。
呵,她倒是还没想过进他们家门呢,一个个连位子都给她排好了。
阿珂的眸色暗下来。
那戏台上传来铿铿锵锵的响动,应是好戏就要开场了。也不知传说中的小燕何到底是不是昔日那个惯爱使坏的臭小子。
阿珂心中波动,些许期盼些许紧张,转了个弯,亦往揽花苑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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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花楼里,女人们都在聊天。周老太太因是两家里唯一的长辈,端端坐在正中间,旁边围坐着几个晚辈媳妇,步阿妩亦随坐在一侧相陪。
阿珂进去的时候,正看到步长清引着一名十八九岁年纪的女子站在众人中间,那女子柳叶眉毛丹凤眼,面容白皙俊俏,才生产完的身段窈窕又不失丰满,周身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腰身儿弯下,笑盈盈将怀中红绸小被包裹的小儿向老太太怀中递去。
一个不小心,脚下一个趔趄。
步长清慌忙在她肩上一扶:“小心呐。”语气宠溺体贴,呵护细致。他都可以做她父亲的人了,这样娇小的妻自然当从心中好生爱护。
“老爷~”那女人便红脸娇笑,眼梢儿不着痕迹往步夫人座处一扫,看得步夫人何婉娟眉目暗暗沉敛。
时间虽过去了十年,岁月在二人脸上镌刻的痕迹却并没有多少。一个仍然儒雅多情,一个依旧雍容丰韵,可惜那被围在当中宠溺的却不再是他们如公主般的娇娇小女。
“不要脸。”阿珂看到步阿妩嘴角溢出冷蔑。
忽又想起当年初见的一幕。她端着两桶冰水踉跄走进,屋子里亦坐着这些人们,一见到她来,那女人慌忙将阿妩拉到身边藏起:“小心,脏。”
脏,便是那时候她们对她的形容。不论是打杂的布衣小僧,还是一个从戏子生出的孩子,从血液里都带着低贱与肮脏。
那般冷蔑高傲的母女,定然想不到如今却要被窑姐儿生下的儿子堪堪比过一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