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天已经凉了,寒露都过了,家里早已经发了夹衣,俱是一色的青褐,腰上还扎着白腰带,石桂一只手攥着腰带的头,一只手紧紧扯着,就是不敢迈步子,若是,若是宋勉没能找着呢?
这许多天她都怀抱着希望,到这一刻反而胆怯起来,脚下迈不动,眼睛盯着至乐斋的门,喉咙口干,她眼睛盯着门出神,后头却传来宋勉的声音,他人才刚到,比石桂还晚一步,看她怔怔站着,知道她的心意:“你等了许久罢。”
石桂紧紧盯住宋勉的脸,眼睛一瞬都不瞬,只盼着能从他嘴里听见父母还在的消息,宋勉被她看不过,笑一笑:“事儿我替你办了,你父亲跑船去了,并不在家中,你母亲跟祖母带着你弟弟去了山上的庙会,我遇上了村口白大娘,说原是一道的,脚程慢些还没到,可惜人多,我又不能久留……”
石桂长长出得一口气,手紧紧揪着襟口,额上出了一层薄汗,屏住一口气,这才缓缓吐出来,渴盼了多少日子,愿望成了真,她口里除了念佛,竟半句旁的都说不出来。
宋勉背在手后的手一紧一松,他想了许久,才想出这一套说辞来,不让她当家人还活着,她爹也不定还回来找她,慢慢淡了总比知道天人永隔,心里要好受得多。
“你给人银子,我全交给白大娘,因着她说……”说到这句竟接不上口,觉得窥探了石桂的隐秘,非君子所为,嘴巴张着,石桂就先笑起来:“白大娘捡的我,我娘再把我讨回去的。”
白大娘一家也无事,那便是活人一命,自有天佑了,石桂心里猜着宋勉要说什么:“白大娘于我有大恩德,便是全给了她也是应当。”
她知道宋勉要说那五两银子的事儿,宋勉冲她点点头,心里松一口气,石桂既知秋娘无碍,跟着又问起房子来,这倒是宋勉知道的,告诉她流民收编,十户为一甲,自有官府收发发田地,再免去三年赋税,又有粮食周济,只要活着,总能活下来。
至乐斋里出出进进许多人,石桂听见好消息人已经乐陶陶的,嘴巴翘起眉眼弯弯,不住给宋勉道谢,宋勉越是听她说谢,就越是心虚,石桂退后几步,差点儿撞在栏杆上,却还止不住笑意:“堂少爷忙罢,我回去了。”
一路走还一路在笑,宋勉却没转身进屋,两只手攥紧了,目送石桂转上回廊,她还轻轻蹦跳了一下,欢喜的像只鸟儿。
宋勉这才轻轻叹出一口气来,他虽没见人,也没见尸,那一番话也不全是假的,给她留个念想,总好过半点指望都无。
心里知道石桂的愿望是回家去,她父母都不知身在何处,要怎么赎她回家,心里想一回,抬眉看她裙角儿都要飞起来的模样,心里模模糊糊的想着,若是她爹不来,那就他来替她赎身。
作者有话要说:一想到马上就下卷就兴奋的怀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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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正轨
若不是主家有丧事,石桂差点儿一路笑着回屋去,走到鸳鸯馆门边,悬着的白纸灯笼让让她一下子醒过神来,对着那贴了白联的门收起了笑意,垂着头快步回房去,生怕被人看见。
等进了屋子,紧紧阖上门窗,一转身搂住淡竹转了个圈儿,石菊还坐在就要上,淡竹却按捺不住,才要上前问她,就被石桂一把搂住了,原地转了个圈,又张开手臂抱住了她。
这下屋里两个也跟着笑起来,这便是一家子平安无事了,淡竹啐了她一口:“原来跟条死鱼似的,这会儿倒活蹦乱跳了。”
石桂这不在意,随她去说,裙子打了个旋儿,伸手抱起狸奴来,狸奴瞪圆了眼睛喵呜一声,软绵绵的身子拖成一长条,前爪搭在石桂的手腕子上,后腿翘起来,在斗室之间跟着石桂转了一又转。
石桂一把抱了狸奴往床上倒下去,狸奴爪子一沾着床立时跳开去,冲着石桂喵喵叫个不住,脑袋晕晕的,想往床架子上跳,踩空了一下滚倒在枕头边。
淡竹看她高兴也跟着笑起来,还怕笑得大声叫人听了去,咬着袖子直吸气,指着躺倒在床的石桂对石菊说:“你看看,这可不是疯了。”
石桂心里的欢喜无处对人说,狠狠喘上两口气,这才坐起来,绑得好好的头发都转松了,往后拢一拢:“我娘带着弟弟赶庙会去了,躲过了大水。”
一面说一面眼睛发亮,眼睛也弯了,嘴巴也翘了,脸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淡竹看她这样,怪道要关门窗,叫人看见她欢喜得这个模样,别个不说嘴,锦荔也得嚼舌头。
石桂手脚都没地方放,这下子也不念佛了,攥着明月给的符,那会儿恨不得求遍神佛,这张符既是宋老仙人写的,便被石桂当作救命稻草,拿小荷包装着,天天拿着它求一回,这会儿还挂在床上,狸奴伸了爪子去抓,还被石桂教训了一顿。
石菊看她跑得一身大汗,倒了茶给她递过去,石桂接过去就要往嘴里送,也不知道吹一吹,淡竹“哎哟”一声,把杯子抢了过来:“你这舌头还要不要了,才刚滚开的水。”
两个人说的她一句也没听能进去,秋娘能带着喜子去赶庙会,那便是家里的日子颇得过了,她小时候也去赶过庙会,石头爹把她顶在肩上,坐得高高的去看涂脂抹粉穿红挂绿的伶人戏子唱戏踩高跷。
石桂不疑有它,宋勉连白大娘都说出来了,必是一道去的,她把抄写的那些心经取出来,又念上一回,淡竹石菊都替她高兴:“若不在守孝,必要你请东道的,这下子你干娘可没指望了。”
郑婆子甫一知道石桂家乡又遭灾,还替她叹上一回,发这样的大水,在别苑倒是能躲过去的,山下的可怎么办,叹过一回,跟着又想到,石桂是一心回家的,家都没了,她往后也能老老实实呆在宋家了。
到底松一口气,对着石桂越发殷勤起来,她家里才受了难,便得越发显出干亲的好来,又说要接了她回去住,又给她送吃食来,对着人便叹,说她可怜见的,往后就只有这一门亲了。
这话是不错,可这番作态,淡竹哪里看得过眼去,她跟石菊两个拦了,郑婆子也不会真的到叶氏跟前去求,作了个样子,又是粥又是汤的送进来,繁杏哧得一声,外头却当了真,说郑婆子实是拿这个干女儿当亲女儿看待的。
淡竹听了就恨不得碎到人脸上去,跺了脚骂上两句:“她真个当作亲生女,怎么不去看看葡萄,那一个难道家里没遭灾了?”
葡萄跟着郑婆子时日还更长些,不过就是来趁热灶,石菊却捂了淡竹的嘴儿:“凭得她说罢,若是……往后还真得赖了她呢。”
淡竹这才忍了气,既然石桂家里无事,那往后也不必全依仗了郑婆子,她头一个就替石桂长吁一口气:“这会子可好了,你那个干娘也不能随意拿捏你了。”
全人骨肉之情,那是老太太太太常放在嘴边的,郑婆子蚂蚁撼不动大树,她再想留下石桂刮她身上的油水,只要石家还有人有来赎她,就不能放肆不顾。
这事儿不好说破,总不能说是托了堂少爷去找的,石桂欢喜过了,还是石菊替她想着了:“这事儿咱们还得闷了,别叫人扯出些旁的来。”
石桂十一岁了,半大不大的时候最是要紧,被人扯上什么扣了帽子,往后再难出脱,石桂谢过她:“还是你周到。”
石菊抿了嘴儿笑一回,吹了灯盖上薄被子,三个谈笑几句,到底不敢高声,石桂盖上被子,心中安乐,枕头边还睡着狸奴,挨着狸奴毛茸茸的脑袋,没一会儿就熟睡过去。
第二日一早,春燕才刚醒来,掀起帘子往窗外头一看,就见石桂在院子里头煮茶,石桂只歇了两日,跟着就一直当差,春燕替叶氏守夜,每日清晨即醒,推开窗扉就能看见她,虽也在当差,可一举一动死气沉沉,此时看她脚步轻快,嘴角含笑,知道是有了好消息,也替她高兴起来。
这份高兴,除了替石桂,还有替叶氏,只不能明白说出口来,有这么一个还不如没有更好些,往后他再也不能伸手要钱了。
帐子里头一翻身,春燕赶紧放下帘子,披了夹衣走到帐前,托了个漆盘,一杯清水一杯蜜水送上前,叶氏漱过口,饮了半杯蜜水,等她起来坐到妆镜前戴上孝髻,石桂托了小茶托,进来给叶氏送茶。
叶氏饮了茶,梳了头换上衣裳,知道老太太不喜欢看,身上穿了三天重孝,就把衣裳换过,连着甘氏也是一样,鬓边白花都只戴了三天,跟着就换下衣裳,穿了青灰浅白,头上簪着银簪,腕间套了银镯,天天带着女儿往永善堂里请安。
正房的帘子一动,廊下的小丫头子都立起来送叶氏出门边,叶氏搭着春燕的胳膊,迈门坎的时候看见了石桂,扫了她一眼:“今儿早上茶煮得好,赏她。”
春燕不知所以,应得一声,叶氏却不再说,春燕不多口,繁杏却吱吱喳喳全都说了,石桂的爹隔了千山万水还来看她,遭了大难,也不知还有没有相见的一天。
锦荔鼻子都快气歪了,繁杏作主发赏,拿了一个金锞子出来,随手给了她,淡竹比自家得着赏还更得意,挑着眉毛扫过锦荔,拉了石桂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