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石桂听过,她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脚步就已经先停了下来,上一回听见这声音的时候,她跪伏在地下,跟叶文心一处,分明数九寒冬,两个人的手都是汗湿一片,滑腻腻握不住。
石桂胸膛起伏,这是陈家姑娘的宴会,太子来便来了,怎么会跟宋之湄攀谈起来,白露水晶人又在哪儿?
她略一迟疑,便听见里头宋之湄的声音,顿了半晌,应了一个是字,尾音轻轻挑起来,又有缠绵不尽之意。
石桂倒抽一口冷气,这会儿出去,也许就没命了,她屏住息,放轻了脚步,在往前撞破和后退求生之中,挑了后一样,得亏她身上没戴那些个金铃铛响珠镯儿,连腰上都没挂珠子,咬牙往后退,一路退到了回廊里,这才发足就奔。
回到亭子的时候,陈家姑娘也还没回来,紫楼等得急了,问上一声,石桂还惊魂未定,叶文心把太子当作催命符,不知不觉她也跟着把太子视作洪水猛兽了,石桂白了脸儿,强笑一声:“院子里头弯弯绕绕的,我没能跟上。”
没能跟上,那就是被人甩了的,紫楼叹一口气,拉拉她:“你放心罢,我替你跟春燕说一说,你头一回来,那头有意,你也避不过的。”
石桂整个人好似放在热油锅里煎熬,太子作甚要见宋之湄,石桂不蠢,打从那个嬷嬷目光落上来,她就已经觉着古怪,把古怪的事情连到一处,还有甚个想不明白的,宋之湄这会儿人可还安好?
一想到这个,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要是宋之湄完好回来了,这桩事她就烂在心里,若是不能“完好”的回来,她只怕也一样没好果子吃。
石桂是迷了路,这才觉得时间过得久了,这些个姑娘们玩闹之间却不觉得,桌上的点心还有一大半,酒也不过才浅浅用了一杯。
外头风一吹,沿着石亭子种的两株紫藤纷纷落下花瓣来,这些个小娘子这才停下手中事,仰头笑看一回,相互打趣一声,伸手接了落花,装进香包里。
石桂却觉得这一阵暖风吹得她透心凉,脑子里乱纷纷的,可要是再置于那时那刻,她只怕还得缩身逃跑,若不是她还没抽条,略矮矮身就比石窗矮,只怕已经叫人看见了。
紫楼看她神色不对,让她往石栏边坐着:“放心罢,大姑娘也不敢闹出什么来的。”石桂这下连笑也笑不出来了,不敢闹出来,她已经闹了最大的事出来了。
玉板拿了香包回来,还当白露是胡说的,哪知道车座底下还真有个香袋,她还当宋之湄是当真失落了香袋儿,递给了石桂:“怎么?没寻着人?你拿这个交差就是了。”
石桂手里捏住香袋,垂着脑袋,等亭子里头姑娘们又一阵笑语时,红衣捣捣石桂,石桂抬起头来,竟意外的瞧见宋之湄跟陈湘宁两个一道回来了。
宋之湄面上泛红,陈湘宁却好似不知,走的时候并不亲近,回来的时候,连宋之湄也没那亲近的心思了。
石桂往她腰上脚上打量,看着裙子腰带齐齐整整,没半点儿拉扯过的模样,心里先松一口气,紧紧咬住牙关,这事儿烂在肚子里头哪一个都不能说。
接下来的宴会,宋之湄反而事事都不出挑了,便有人把话茬递过去,她也只是笑一笑,余容睇了
一眼过去,她日日跟宋之湄见面,知道这个姐姐自来不是个让人的,这会儿却三缄其口,一个字儿都不吐,怎么不古怪。
说是清风宴,宴上便用了清风饭,烧玻璃的碗儿,碗口似杯,一人只用一小碗,水晶饭、龙睛粉、牛酪浆调的,一块块奶糕也似,说是饭,更像点心,几家闺秀尝过都赞一声,宋之湄却还是微红了脸儿一言不发。
泽芝还在暗叹她总算是规矩了,余容却知道不对,眼儿扫到水晶白露身上,宋之湄还能掩得住,这两个却分明喜行于色,余容咬咬唇,把这事儿记下,却犹豫着要不要往叶氏跟前说一回。
说她不对劲罢,她又确是事事都守了规矩的,若说她无事,却又分明神魂不属,末了,连陈湘宁都看出来了,只当是自家冷落了她,还愧疚起来,特意把话茬递给她,特意把话茬递给她:“姐姐说是不是?”
宋之湄这才回过神来,小娘子们正说紫藤花儿,自然是人人夸奖陈家这一株,还说是陈阁老年轻的时候亲手种的,陈姑娘自谦,把话头转到吴家那一株紫藤上去,宋之湄按住心潮,笑道:“是,妹妹说的,自然是。”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晚啦
不是睡晚了
是交接的新人来了,于是带他熟悉一下工作
目测应该有二更
发现二更久了,你们都不夸奖我了
怎么能这样!!!!
☆、第174章 情动
宋之湄跟上陈湘宁,原是想私底下同她叙一叙旧的,两人半年多未见,书信也隔得许久才写一封,想借势留在金陵,连她自个儿都明白,陈湘宁怕是不会轻易伸这个手的。
她有意同陈湘宁诉一诉苦处,若是原来怕得弹两滴泪,再说些不愿离京的话,只要露出意思是在家里受了欺傉,陈湘宁便不肯伸手,总也能替她说上两句好好话,若是求一求她,不定真能帮她一把。
可等见着她,宋之湄却又变了主意,不敢再托大了。陈家姑娘好性情,两个在纪家的重阳宴上认识,熟悉起来,也是因为她露了些苦楚出来,陈家姑娘替她叹息得许多声,两个这才交好,知道她许多事情不便,还肯替她兜揽,写了帖子请她过门。
可这一回再见,宋之湄一照面就明白,原来的那一套,在现今的陈湘宁身上不管用了,她从没见过正经的当家主母是什么样儿,甘氏虽是正妻,却是这许多年都没正经管过庶务,叶氏这个大伯娘又端着架子,混似个冰雪人,冻了就没化过,连自家屋里两个庶女都不曾亲近,她这个隔了房的“侄女”就更不必说了。
宋之湄还是到了年纪,在外头这几次为数不多的交际中,才见着了正经的当家主母是个什么模样。纪家夫人吴家夫人,性情虽不相同,却都是明察秋毫的人,目光一瞥过来,便知道在她们跟前弄不得鬼。
更不必说她还在赵三太太身上碰了一鼻子灰,差点儿撞得粉身碎骨,自此越发忌惮,在这样的人跟前弄不得小巧。
陈湘宁一身鹦哥绿的衣裙,头上简单一枝金步摇,上头的珠子粉光莹莹,宋之湄只在宋老太太那儿瞧见过,连叶氏都不曾穿戴,陈湘宁虽还没嫁,也已经是皇家人,能按制打扮了。
宋之湄一眼就从陈湘宁身上瞧出些让她自惭形秽的气度来,这气度是她自小就明白的,回回母亲跟大伯母相处的时候,分明坐在一个屋子里头,却是完全不同的人。
这次她却不能不搏,要是被送回去,她这辈子就完了,难道往后见两个妹妹,还得跟她们见礼不成?坐在石亭子里的凉凳上,分明垫着褥子,却还是如坐针毡,陈湘宁越是好,越像有针在她身后扎着她,叫她坐立难安。
她知道陈湘宁是她最后一根稻草,这一根抓不住,等着她的就是没顶之灾,她收拾了心绪,当着人不好说什么,一直等着机会,等两个人独处的时候,求她一求。
宋之湄求了,急急赶上去,话头还没挑起来,陈湘宁就先截住了她:“人这样多,没能照顾姐姐,姐姐可别恼我。”
宋之湄年纪比她大,两个一向姐妹相称,总不能下旨为妃了,就换一付面孔,陈湘宁从她眉宇之间瞧出不对来,宋家的那笔帐,金陵城里无人不知,连陈湘宁这样的小辈,这几个月里也听了许多。
她身边除了桑嬷嬷之外,有一位嬷嬷的功课就是闲谈,专挑京里出名的人家说给陈湘宁听,她才多少年纪,能见过几个人,也不过是去岁才跟着伯娘出去交际的,嬷嬷们却把每一位都说得明白。
“这些都是娘娘用得着的,娘娘大婚之后,必得跟着皇后娘娘一道受诰命的跪拜,哪一位老夫人家里如何,娘娘且得说得上来,跟皇后娘娘搭上得话才成。”嬷嬷说了,她就用心记着,原来不知道的,这些日子也全都知道了。
琴棋书画是家里就教导过的,宫里也来了师傅,都只点拨一回:“这些都是小道,是增趣用的,却不是娘娘寻常最用得着的,万不能抓了小的,反放过大的。”
这也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太子正妃,不仅是东宫事,后宫事都得打理起来,陈湘宁很听这几个嬷嬷的话,越是听越是明白她于人情世事知道的太少,恨不得多长一个脑子,把这些全刻在心里。
听的多了,自己也有了主意,宋之湄自然是可怜的,身份尴尬,比庶出子女还不如,可根却不在她身上,摊在她眼前除了老实行事,就没有更好的路走了。
这会儿听她一张口,立时知道要说些甚,赶紧拦住了,她出来可不是为着更衣,而是外头伯娘送信来,说是太子过府了。